乔楚生听她这么一说,紧绷的眉目舒展了不少,好像是松了口气。他看着她,原本刻板的面容也温和些许,细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她颔首,浮起淡淡的笑,“和你重逢很高兴,有空再约,那先失陪了。”
说罢,她转身抬脚正要离开。
乔楚生下意识唤了一声,“颜矜。”
这一声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敢这样轻轻地再叫一声她的名字。
她只是稍稍停了一瞬,侧过脸道:“乔探长,还有事儿?”
他使劲儿咬牙,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其实他每天都在等着她回来,回到他身边,只要她回来,过去种种他都可以不计较,只要她回来。
现在,她回来了。
但他们,走散了。
乔楚生叹了叹,勉强笑着道:“没有,你回来,我很开心。”
她点点头,随即便走开了,她躲进拐角处,面向墙角,缩了缩肩膀,清瘦的身躯轻轻颤抖,几声哽咽闷哼传出。
乔楚生愣在原地,失落地低声笑了下,一眨眼,泪珠啪嗒地砸在地毯上,氤出淡淡的斑驳,他怔忡地屈指蹭了蹭眼角的眼泪,仰头靠墙,散尽浑身气力跌坐在地上。
*
“老实交代吧,刚才那女人怎么回事?”
乔楚生刚回座,白幼宁和路垚就一副审罪犯的架势盯着他,路垚憋着笑,立刻摆摆手解释道,“白幼宁非说她第六感很准,说你刚才看那姑娘眼神有问题,拉着我偷偷跟着你们...”
他看向白幼宁,扬起巴掌吓唬她,“你能耐了,还敢跟踪我。”
白幼宁往后缩了缩,双臂挡在身前,俏皮地朝乔楚生吐舌,“哥,记者嘛,总有敏锐的直觉,更何况,你刚才看那姑娘的眼神真的太明显了,魂儿都要跟着人家走了。”
闻言,路垚支着下巴,也盯着乔楚生看,好奇道:“不过说真的,虽然你乔四爷出入风月场所,但片叶不沾身,从没见过你对那个女人这么上心过啊,那姑娘什么来头啊?”
白幼宁凑过去,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栀子花的味道,果然是你的口味啊。”
乔楚生面色变了变,眼眸里仿佛闪过一点光芒,他低眼轻笑。这一笑,让路垚和白幼宁纷纷愣了愣,冷厉的乔四爷面上竟然露出了这么温煦的神色。
“她啊,是我的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中毒了《民国奇探》,虽然嗑不三不四土生土长嗑到我上头,甚至有点超越忘羡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但是不妨碍我为乔四爷写文章!一篇很短的观影短篇,张云龙真的有点好康,但四爷也真的太意难平了,坑主我必须为他安排一个圆满结局。
开头抢先看,等存完稿一次性发出,随手收藏点评,你们的数据就是我更文的动力,爱你们。
第2章 02
民国九年的春天。
去年秋天,上海滩几家外资工厂的资本家借口存货不敷,故意关闭工厂,停发工人工资。工人代表带领群众冲进厂内,与资本家论理,要求复工和开工资,工厂资本家非但不允,而且向工人开枪射击,打死不少人。租界内外资工厂无故开除员工,压榨剥削丑闻穷处不断,两千多人群起反抗,刚成立的上海工会领导员工举行罢工了大型的**斗争,闹剧频繁,国人在自家国土做生意困难重重,连带各行各业的生意都不景气,有的店家锅都快揭不开了,只好关张打烊。
颜家经营的同泰昌布庄生意更是一落千丈,**时期,种植困难,农户养不出好蚕,运输也困难,不少商家退钱退单,中秋过后的单子全都打了水漂。庄子入不敷出,又经营不善,只好遣散庄子部分伙计,只留下几个称手老练的,就连颜矜都得亲自帮忙打理生意。
那天,同泰昌费尽心思才买到了几篓蚕正好运到上海,为了确保货物安全,颜矜同两个得力的伙计亲自去十六铺码头清点蚕丝。十码头客运货运集中,商家林立,人多又杂乱,伙计便让颜矜在渡口外的老树下等他。
颜矜站在大榕树阴凉处,捡起一片宽大的落叶轻轻摇着,不时张望周遭来往行人,她扭头瞧新鲜玩意儿间,便不经意听见不远处的仨个小哥儿正蹲在路边闲聊谈天。
“刚才看到洋人开着黑壳子轿车,太气派了,估计要不少大洋吧?”
另一个哥儿轻轻一嘁,似有不屑,“出息,等我以后出人头地,买个几辆,让你天天换着开。”
“生哥,有志气啊!不过洋鬼子都说洋文,你会说么?”瘦哥儿挑衅道。
“不会连中国字儿都不会吧?”一个胖哥取笑道。
“册那的,中国人就得会中国字儿,谁跟你似的。滚边儿去,我给你露两手,吓不死你。”
他撸起袖子,有大展身手的意思,拿起一根枯枝,才泥地里磕磕绊绊地写着字,一笔一划,虽有些生疏,但字写的很周正。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颜矜凑过去,好奇地看着泥地上的那些字,一字一字地念出他所写的诗词。小哥儿本就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仰头去瞧身后人,跌入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里,她穿着一件白色小洋裙,领口的纽扣还金晃晃的耀眼,囫囵一看便知是个富家小姐。他差点把手里的树枝掰断,瞪圆了眼睛,毫不顾忌地盯着她看。
很久之后,他回忆起初见那日的场景,见到颜矜的那一刻,感觉心里掀起了一场海啸,可他就静静站着,怔忡地盯着她,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这个年纪的姑娘,各有各的漂亮法儿,有的眉目清冷,像初春雪水融入眼眸,有的笑一笑,便觉漫山遍野的风声都要消熄。而她跟前的姑娘,个头比他矮上半个头,笑靥清甜,天生绵软,身上生着浅浅的香味,看着她,就像看见天边的一团云,在澄澈明媚的阳光下绮丽非常。
她细细看着字儿,双手背在身后,颇有书塾老先生巡堂的架势,细细品味欣赏了一番才道:“字虽然不得章法,但你喜欢这首词,看得出来你是个骨子硬,有志气的,少年意气在这乱世中最是难得。跑码头的小哥儿会念诗识字,倒是稀奇。”
他呆愣地听着她说话,虽然她说话声音很好听,跟歌儿曲儿似的,但他并没有听懂多少,他憋得脸色通红,仍耿着脖子颔首质问一句:“你,你谁啊?”
今日阳光和煦,细碎又明媚,颜矜和着阳光打量着小哥儿,虽然穿着粗布衣裳,脸上有邋遢污渍,但不难看出他浓眉星目,丰神俊朗的,是个英俊的。她看了他好一会儿,没有回答他,直到对方的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了,她才朝他莞尔一笑,问道:“你在十六铺做工的?”
他看着颜矜那张好看的跟画似的脸,支支吾吾的半天都说不出一句顺溜话,只能如捣蒜般点头,道:“啊,对,就在码头做做苦力,当当包打听之类的。”
她点点头,目光又自上而下地打量他,挪步绕着他走,将他全身看了个干净,而小哥儿有些窘迫,不太自然地僵在了原地,任她赏看。他有些不适,眉头依然紧锁,但觉着颜矜并无恶意,便硬着头皮隐忍了下来。
颜矜巧笑嫣然,朝他颔首,“你别躲,抬眼我好好瞧瞧。”
他“啊”了一下,生涩地对上她眼睛,只相视几秒,他便觉得两颊灼烧的厉害,他颇感尴尬地笑了笑,挠挠头,不解她的举动。
颜矜往后退了几步,微微抿唇,问道:“你,叫什么?”
“乔楚生。”
“家里有几口人?”
他顿了顿,摇摇头,满不在意,“就我一个,爹妈早不在了。”
她眼底里带着笑,轻轻唤了一遍他的名字,而后,她笑吟吟道:“你跟我回家吧。”
她声音温软细腻,说话轻缓婉转,但这话没头没尾的,杀伤力委实是大,浑将乔楚生的脑袋炸懵了,他皱了皱眉,不可置信,哼笑着重又问了一句:“你...你说什么?”
“我们庄子里正缺伙计,你瞧着你机灵又壮实,又识字又有志气的,甚是不错。”颜矜眼里有欣赏的意味,笑靥浅生,“梁先生曰‘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昏庸者散播污蔑国家的无耻滥言,国将不国,就有无知的缘故,跟我回家,我教你识字读书,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