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逐波似乎这才注意到她脸色十分苍白,显然是被下了重手。孟烟寒实则使把力也还能站起来,只是实在懒得动,而且即便起身也不敢运功,堪比半个废人,她还宁可赖在客栈花冯轻尘的钱。
但宋逐波的脸色却随之一变,脱口而出道:“他们对你动手了?”
孟烟寒蹙了蹙眉:“谁?”
冯轻尘眼瞧着气氛不对,赶紧插话道:“诶,她这是自不量力挑战守真君,留条狗命已是大幸。”
宋逐波这才神色稍缓,却听孟烟寒追问道:“你怎么气喘吁吁的?...有人在追你?”
宋逐波是翻窗而入,不但气息紊乱,连外形都不如平时周整,孟烟寒虽然平日大大咧咧,关键时候却心细如发,扫他几眼就发现他和平时大不一样,情状竟然能看出几分狼狈的意味。
“...没有。找你找急了。”宋逐波不自在地跳进房间,又把窗子合上,孟烟寒看出他今天远比以前更加谨小慎微,一时莫名有些不爽,直接问道:“找我能把你急成这副德行?”
鸡毛崽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孟烟寒从不过问他武学,但也看得出这孩子天赋异禀,必定不是寻常家的,恐怕武功不俗——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鸡毛崽这么狼狈,往常即便是萧漱华,也不会惹鸡毛崽稍微变一下脸色,怎么可能只是找她就急成这样。
宋逐波没吭声,手却揉了一把孟烟寒的头发,孟烟寒躲避不及,骂道:“手干嘛呢?没大没小!”
“没忍住。”宋逐波满眼无辜地说。孟烟寒啧了一声,毕竟拿这半大的少年没办法,只能错开眼,不搭理他。
冯轻尘被冷在一边儿,更觉凄凄惨惨戚戚,索性开门出去了。
宋逐波一直等到冯轻尘自觉关好门,登时单膝跪上床榻,半撑着身子探手拍了拍孟烟寒:“让个位子。”
正经伤员孟烟寒:“?”
然而任凭她两眼瞪得像铜铃,宋逐波依然坚定不移地爬上了她的床,孟烟寒总算逼着自己侧着身子,面朝宋逐波,压着火气憋闷地问:“怎么了?”
“...没事。”宋逐波吐了口气,没有看她,只是随随便便地躺上床,连被子也没盖,“伤重不重?”
“还好,那妖人也没多厉害,不能把老娘怎么样。你这么风风火火到底出什么事了?有人欺负你?”
宋逐波的眼神闪了闪,转而摇摇头:“无事。只是近日...你少出去了。”
“到底怎么了?”
宋逐波避而不答,伸手抢过孟烟寒的枕头,牢牢地往脑袋底下一垫,含糊道:“睡了。”
孟烟寒被他折腾得莫名其妙,正想追问,又听见宋逐波压着声音,似乎忍着莫大的情绪,低声问她:“孟烟寒,值得吗?”
“什么?”
“为了孟无悲,你...”
“管他屁事。”孟烟寒忽然冷脸,打断他的话,作势就要推他下床,宋逐波灵活地把她手腕一捉,闭着眼道:“不说了。我睡了。”
宋逐波说睡便睡,孟烟寒不一会儿就听见了他绵长的呼吸声,但孟烟寒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无论是冯轻尘只说一半的八卦,还是鸡毛崽奇奇怪怪的质询,都让她心中生起一阵子莫名的不适,尤其是鸡毛崽又把孟无悲摆上明面,孟烟寒忽然记起,自己的名姓竟也是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师兄所赠。
年少时不知所谓的执拗和倔强,竟然都成了她如今疲于奔命的罪魁祸首。血观音的骂名隔着千山万水还犹在耳畔,数年前清如道君扇在她脸上那一巴掌迄今还能让她感到热辣辣的疼,当年不屑一顾的师兄师姐现在都如她所愿,果然遥隔千里,见面不识,即便是最为亲近的小师叔清徵,也早已是多年不曾往来。
三年前清徵在试剑会上的惊鸿一面,竟然就成了她对清徵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而那位比她更早离开的师兄,让她一路追随至此的师兄,也让她彻底明白——江湖当真这般大,能令她于千万人中,再也遇不到当年故人。
值得吗?
孟烟寒想起自己这些年顾头不顾尾的奔波忙碌,一面躲着孟无悲,一面又追着萧漱华,她对那些针对她的暗杀心知肚明,固然有一些粉碎在她的点酥剑下,化为血观音经年不败的神话,但更多的危机都在浮出水面前就被孟无悲和萧漱华沉默地扼杀。而她这么久的沧桑与疲倦,也不过只剩血观音的凶名,和身边的一个半大少年。
孟烟寒揉着眉心,意图把那些莫须有的念头都揉得粉碎。宋逐波睡得太香,孟烟寒索性把丢在枕边的外衫草草一卷,垫在头下充当枕头。
但她和宋逐波都没能睡得太久,天色刚刚暗下,冯轻尘竟然杀了个回头枪,疯了一般撞上门,又不要命地冲去床边,拽着孟烟寒的衣襟嗷嗷大叫。孟烟寒伤得确实重,连被人闯进房间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倒是宋逐波翻腕并指点在冯轻尘喉前,眼底满是彻骨的寒意。
冯轻尘却像丢了魂,被人点着喉咙也不反抗,只抓着孟烟寒,嘴唇不住地颤抖着。孟烟寒不太耐烦了,伸手就想打开他,却听冯轻尘道:“血观音,你帮我。”
孟烟寒皱着眉头:“帮你什么?”
冯轻尘道:“你不是恨孟无悲背弃师门吗?”
孟烟寒一头雾水:“可我自己也背弃了。”
冯轻尘恍若未闻,目露痴色,却咬牙切齿道:“把你干儿子叫上,我们仨一起去杀了他。事成之后我给你花不完的钱,喝不完的酒,睡不完的男人...走,这就走,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孟烟寒被这波陡转撞得糊里糊涂,下意识去看宋逐波,却见她家鸡毛崽也是一脸迷茫,冯轻尘犹自恼恨地自言自语,愤愤道:“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这还是孟烟寒头一回看到冯轻尘说要杀人,尽管听上去有点像个玩笑,或者自寻死路的上上之选。
☆、73
杀孟无悲是不可能的,下辈子都不可能,孟烟寒善解人意地给了冯轻尘一手刀,温柔体贴地把人劈晕过去,这事儿在她这里就算了了。
宋逐波翻身下床,理了理衣上的褶皱,轻声道:“天不早了,我叫店家备些饭菜送来。”
“等会儿。”孟烟寒把倒在床上的冯轻尘一脚踹回地上瘫着,抬眼和宋逐波对视,“这几天是不是出了点事?”
宋逐波抿了抿唇,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突然问我...那个问题?”
“刚好想到了。”
孟烟寒冷笑道:“那冯轻尘怎么突然要杀他?”
宋逐波方才的摇头还有些不自在,这次却是十分坦然地摇头:“不知道。”
孟烟寒想起冯轻尘许诺要和她分享的那个被鸡毛崽打断的惊天八卦,勉强信了鸡毛崽对这条八卦浑然未觉,但她钉在宋逐波身上的怀疑的眼神却分毫未改,依然直勾勾地望着他,宋逐波站了半天,总算败下阵来,低声道:“一点事。”
“说。”
“...有人在传,从星象来看,昔日的四位前辈中,有人命不久矣。”
孟烟寒眼皮狠狠一跳,追问道:“谁?”
四位前辈,自然是指如今四大门的掌权者。若是其他三家还好,若是清如道君...孟烟寒只觉得自己心如擂鼓,满是不祥的预感。
清如...清如如果出了事,那辟尘门怎么办?清徵吗?清徵那样的脾气,她才多大,她现在武功几何,能撑起辟尘门吗?
提出辟尘门就可以令人敬畏的时代......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孟烟寒浑身打了个寒颤,不可抑止地仰起头,轻声问:“是...道君吗?”
宋逐波紧了紧拳头,轻声应道:“不知道...也可能是其他人。”
孟烟寒摇摇头,冯轻尘的出身其实她能隐约猜到,因为冯轻尘对她并不避讳,很多时候都会展现出远超常人的财力,再结合他对封沉善的态度,多半就是封家那位失落在外的天才封沉卿。他既然敢出来闯荡,就说明封家完全压得住,封沉善自然稳得起。
而宋明昀...宋明昀年岁尚轻,正值壮年,出事的可能也不大。
仅剩的闻栩和清如,孟烟寒倒也巴不得是闻栩那厮病得快死,可她又对闻栩的状态心知肚明,这老家伙失了萧漱华,如今欢喜宗后继无人,闻竹觅和闻梅寻凑在一起还算难缠,各个击破就不算难关,闻栩必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人知道他性命攸关,多半烂成灰了都不敢让外边知道一分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