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沈明玉意料的,大哥只是垂眸叹气:“猜到了。”
“闻人客、许翁和柳垂风被娘买通,本来是不会给你分的,”沈明玉唇边挂着得意的笑,等着沈非玉开口询问,然而过去一秒、两秒……沈非玉依旧是那副不温不火的表情,沈明玉泄了气,“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许翁为什么要给你分?”
“既然由你开口点出,想必与你有关,”沈非玉平静的注视着他,“如果因为这个,想劝我回去,我——”
话音未落,便被纳入一个怀抱中。
外人面前不可一世的倨傲青年紧紧锢着他的腰,头埋在颈间,闷声说:“我不是想以此胁迫你,我只是想你回家,……哥,三年了,求你,回来吧。”
说到最后,竟染上了一丝泣音。
沈非玉只觉得胸腔内最柔软的那处被狠狠拧了一把,整个人都快被潮水般的愧疚击倒。
少顷,他缓缓抬手,拍了拍青年的背。
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凌绝派众人吹了声口哨,感叹着兄弟情深,唯有洛闻初黑了脸,他来到队伍前方,正好看见沈明玉从沈非玉颈间抬起头,两人目光胶着的一瞬间,沈明玉勾起唇角,对他做口型:
“大哥是我的,你休想。”
洛闻初:啧!这兔崽子。
最后,沈非玉答应了弟弟回家一趟,见爹一面,很快就回。洛闻初饶是再不满,也只能以微笑回应。
兄弟二人离开时,沈明玉背过一只手,冲他比了个中指,看得洛闻初想冲上去把他手指掰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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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庄几乎没怎么变过。
类似论剑台那般宏伟广阔,可容纳千人的场地只不过是庄内不甚起眼的某一处罢了。在庄内生活十几年,沈非玉也没能摸清庄内的每一个角落,此刻,沈明玉特意挑着路带他走,眼前的风光如同展开的画卷,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有什么。
“哥,那边种了桂花,我记得你喜欢吃桂花糕,已经让人去做了。”
“哥你总说夏天太热,你看那边,我特意在那里开辟了一处池塘,盖了凉亭,夏天的时候你还能瞧见睡莲,离你的院子不远,……对了,我还在你院里移植了一窝葡萄藤,做成了遮阳的绿棚子,还有,你怕黑,我……”
沈非玉忍不住打断他:“这些都是你做的?”
“当然。”
沈非玉往他身后看了一眼。
沈明玉不明所以:“哥,你看什么呢?”
“看你这会儿是不是尾巴都翘起来了。”
在沈非玉的注视下,沈明玉撇撇嘴:“好吧,下人做的,我提供思路。”
三名打着灯笼夜巡的沈庄下人看见并肩而立的沈明玉两人,垂首行礼:“见过少爷。”三人行过礼便准备离开,却被沈明玉叫住,不明所以道,“少爷还有何吩咐?”
沈明玉板起脸:“见到大少爷怎么不问好?”
三名下人茫然的抬起头,沈非玉的大半个身体都被沈明玉挡住,灯火照不清全貌,本以为是少爷的友人,没想到居然是沈非玉,连忙跪下行礼:“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大少爷归来,还请少爷责罚。”
这三人都是沈虞手底下做事的,沈明玉正想借机给他娘提个醒,不料被沈非玉一把拉住。
“哥,你给他们求什么情?”沈明玉不满道,“下人罢了。”
沈非玉拧眉不语,沈明玉嘀咕了句什么,挥手放人走了。
“哥,你别总是这么温温柔柔的样子,性子太软容易受欺负。”
“小时候欺负我最多的,可不就是你?”
沈明玉急切唤道:“哥!我那时年纪小,这么多年过去,你就原谅我嘛。”
突然,沈明玉想到什么,脸色一变,猛地捉住沈非玉的手,“哥,那个洛闻初没欺负你吧?”
沈非玉觑了他一眼:“他便是欺负了,你能如何?”
沈明玉脸色涨成猪肝色,一想到某种可能,他就气得磨牙:“那个畜生——”
怒火止于大哥的一根手指。
“嘘,别出声。”
沈非玉不容分说的将沈明玉拽至身后,拔剑猛地刺向三步之外的树丛。
草叶摇曳,簌簌地响,灯笼照去,未见一人。
“方才这里似乎有个人。”
“哥,你是不是眼花了?”
沈非玉摇摇头,他没有告诉对方,在凌绝派这三年,外加跟师父一路走来,他对气息的判断日益加深,刚才这处树丛,分明就有第三个人的呼吸声。
“走,带我去见爹。”
本来还想和大哥开开玩笑,聊聊这几年的生活见闻,闻言,沈明玉不得不加快步伐。
两人离开后,距离树丛不过一尺的假石后,走出一道劲瘦黑影。
黑衣人看了眼兄弟二人离去的方向,暗自记下,随后跟上了先前路过的三名巡夜的沈庄下人。
那三名下人此时正在小声咒骂着什么。
走得近了,黑衣人才听清他们原来在骂沈非玉。
一时间,黑衣人不知该作何表情,明明责骂他们的是沈明玉,扬言要责罚的也是沈明玉,最后背黑锅的人却是沈非玉。
“……三年前不说失踪了?怎么又回来了?”
“但凡跟他有关,少爷脾气就会变得愈发难以捉摸,这些年,少爷因为他,没少发脾气,苦的还不是我们,真是个灾星。”
黑衣人觉得好奇,这些人口只有“少爷”,没有“二少爷”之分,似乎是默认了沈庄未来只有这一个主人。
“害,他刚出生没多久,他娘就因病去世,说不准真是带着灾难来的呢。”
此人说这句话时,神情平静,而其余两人也是一脸平常的样子,黑衣人眯了眯眼,望向沈家兄弟离去的方向。
第四十七章
“爹。”
书房内站着一名身材魁梧的壮年男子,闻声迅速回头,一双眼睛透出来的是几经风雪沧桑后的沉静,然而此时此刻,见了走进书房的白衣青年,那份沉静顷刻间荡然无存。
“非玉……”沈明朗颤声唤道,“过来点,孩子。”
沈非玉依言靠近。
沈明朗猛地抓住他的手臂,神情像是捉住了一场梦,许久后才道:“你长高了,也长变了许多。”
在沈明朗眼中,儿子身上一直带着份逆来顺受的压抑感,少言寡笑,久而久之眉宇间都笼着一层忧郁,可是现在,忧郁气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独属于青年人的意气风发,顾盼间皆带着光。
沈明朗宽慰不已。
父子二人就这么相顾站着,沈非玉说着这些年发生的事,沈明朗安静的听着,鲜少发言。
沈明玉被晾在一旁,没有半点不耐,反而兴趣盎然的听大哥说话,好像这样就能弥补大哥不在的三年时光。
夜色渐浓,沈明朗抬手,沈非玉会意:“时间不早了,再不回去,师父他们会担忧。”
“我是让你就在家里住下。”沈明朗哭笑不得,“既然回来了还住什么客栈?你的院子每日都有人打扫,直接入住即可。”
“爹……”沈非玉还要再劝,沈明朗神情坚定,就是不让他离庄。
忽然间,父子二人齐齐变了脸色。沈明朗屈指凝气一弹,窗外忽闻坠地闷哼,沈非玉便在这时提剑破窗而出,身手矫捷,看得沈明朗大为宽慰,吩咐沈明玉一应事宜,随后追着沈非玉离开的背影离开。
书房里存放着许多秘籍残页,还有各项交易与契约书,平时书房就是庄内戒严之处,却不想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沈明玉按照沈明朗的话迅速唤来守卫之人,将书房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后自己守在房中,防备来人可能有的同伙。
那厢,沈非玉追着黑衣人来到林间道,此处乃是盛夏纳凉之地,绿树环绕、层峦叠翠,巨大的伞状树冠为黑衣人遮蔽身形提供了绝佳场所。
沈非玉追至林中便失去了黑衣人的行踪,他伫立在树下,屏息凝神,手中软剑泛着泠泠暗光。
黑衣人受了爹一击,肯定没法跑远,沈非玉冷静的思考,两个吐息后,从怀里掏出一枚糖果,从外包装来看,很像那日他在须臾山上递出去的松子糖。
然而剥开裹着的那层纸,展现出的却不是松子糖,而是一种类似煤炭的小黑球。
沈非玉捏着黑球,用力往地上一掷。
黑球触地的瞬间发出响亮的爆破声,但是却连沈非玉一片衣角都没惊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