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一空,警惕回头,季伯琏已经条件反射把那突如其来蹿出的身影擒在手中。
“你胳膊!快松手!”宋其景急道。
季伯琏扯到伤口,疼的眉毛皱成一团,手却还有力的掐住那人脖子,“你想死吗!”
被掐脖子的是个小孩儿,浑身上下只剩一把骨头。他眼睛里不断涌出泪水,跟脸上的雨水混在一起,手里死死攥住抢来的包子皮不放。
季伯琏快速判断出他战斗力为负,松开手,道:“想吃你直接说,明抢多不好。”
小孩儿嘴里哇啦哇啦,用手指着自己的喉咙。
宋其景道:“哑巴。八成是被爹娘扔下的。”
季伯琏啧道:“可怜。我不揍你。反正这白面馅儿的也没人吃,你抢了就抢了。赶紧回家吧。”
“怎么,季将军不打算将他带回去养着?”
“带他作甚,拖油瓶。”季伯琏轻轻晃动手腕,确保没再伤筋动骨,“伯琏不是范璞。同情心再多,也无法兼济天下。”
“朕就欣赏你这一点。”宋其景笑道,“在正经事上有分寸。”
“将军本就该杀伐果断,不应有妇人之仁。”
宋其景将肩上披风解下来盖到小孩儿身上,示意他到屋里躲雨,和季伯琏并肩往城门口走,“可探花宴那日,你不是与沈修撰大谈天下民生么?”
季伯琏干笑两声,“圣人的话总是离不开这些。想与文人攀谈,引经据典,说不出其他话来。”
“似乎有理。”宋其景微微一笑,将伞往季伯琏那边偏了偏,道:“方才你出恭时朝廷来信,此次吏考沈修撰又风光一把,入户部做侍郎去了。”
季伯琏本以为他要做老大,没料到竟是屈居二位,便道:“尚书是谁?”
“原侍中何万安。上退下进,本该是他。”
“这个好。伯琏与何尚书相识多年,此人人品甚佳,办事公正,兢兢业业,定能管理好户部。”
宋其景嗯了声,又道:“朕的妃子们以为要给朕守寡陪葬,跑得比兔子快,大半都出宫了。”
季伯琏眺望远处烟雨迷蒙的连绵山岭,又往宋其景身边靠近些许,道:“算她们识相,知道给季姐姐腾地儿。这雨真讨人烦,若下的是雪就好了。不撑伞,伯琏和您提前共白头。”
“才初秋,哪里来的雪。”
“冬日南方也不下雪。皇上之前在旧都时,想必每年都能见雪。”
“不错。每逢下雪,宫女公公就要起早,把宫里大路小径扫干净。朕的母后养了只猫,最爱在雪地里踩梅花,朕小时候跟在那梅花路后面走,总是摔跤。”宋其景说着,目光柔和许多。
“那时候的事情您还记得清楚?”季伯琏惊讶。
宋其景笑道:“是后来听宫里的老人说的。”
“还是旧都好啊,一年四季都有,还不像江南五月梅雨绵绵,被子都要长毛。”
“朕倒是很喜欢小桥流水。”宋其景话锋一转,“对了,朕差点忘了,你和何小姐婚事订的如何?”
季伯琏心虚道:“推后了。”
“若能回去,朕亲自给你们主婚。若回不去,你也莫要担心,下家已经找好了,不比你次。”
季伯琏有些酸酸道:“谁啊?”
“太子。”
季伯琏跳起来,“太子?殿下今年虚岁有十二么?万平已经奔着十七去了!”
“这有什么,皇后也比朕大两年。”
季伯琏支着两条胳膊上船,往旁边坐坐,把靠里的位置留给宋其景,“你们皇家的人都早熟么?伯琏十一二岁的时候还在偷师父的弓打鸟玩儿。万平那时才几岁,跟个豌豆芽儿似的,谁料到女大十八变,变成大美女了。”
宋其景叹道:“太子如今都与朕谈论治国经略了。方才信中还说,近日去崔国舅府上学兵法。你在外这般风流浪荡,何小姐怎能容你。就算她忍了,何尚书恐怕也不会答应。”
季伯琏警惕道:“伯琏哪里风流,哪里浪荡?”然后凑到宋其景耳边,用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道:“最多不过红杏出墙到了皇宫上书房里。”
宋其景把手伸到船外,撩起一片水珠,道:“你前脚说非朕不可,后脚又言朕不过是你伸出的一根枝桠,孰真孰假,叫朕难以分辨。”
“您知与不知,结果都是一样的,又何必纠结。有些人,心里再喜欢,但就是不能在一起。按理说,伯琏与您同船渡了,也共枕眠了,缘分不浅。可事事并非都能用这二字解释。”季伯琏偏过头来看他,道。
宋其景按了按眉心。他脸上挂了几颗雨水,肤色有些苍白,更衬的眉尾那颗朱砂痣分外红艳。
“可你是给朕花言巧语最多的。”他在心中道。
作者有话要说:大部分人趴着睡是不会胀气哒~并且吐气≠打嗝,就是单纯的吐气
☆、宋蒨和季子高
大半月后,双方再次对峙。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未必是最后一战,却绝对是生死之战。
不过在浩渺长江上,大和士兵稍微有了些底气。
季伯琏站在主舰船头,左手放在腰间佩剑上,右手握着折扇,时不时晃一晃,撩起微风。“手还没好利索,这怎么摇怎么不得劲儿。”
宋其景立在他身旁,瞥了那折扇一眼,道:“尽人事,听天命。你莫要紧张。”
“敌军在前,怎能紧张。输赢不论,气势上一定不能输!”季伯琏抬头看天,太阳要落未落,月亮将升未升。“不知范璞准备的怎么样了。胡人随时能向咱们开炮。”
话音刚落,东方忽然升起一团银白色光火。小小一簇,转瞬即逝,不易发现。
季伯琏见了那团白焰,明白范璞那头准备好了,便拔出佩剑,在半空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剑尖指向对岸,道:“传令!放重弩!”
话音刚落,数万燃着火的□□齐齐发出,扎入胡人舰队。
胡人仓皇回击,开了重炮。重炮射程不算远,大半都落入水中,炸起漫天水花。季伯琏所在主舰位置居中,船身没被炸毁,船上的人却都湿成了落汤鸡。
季伯琏把脸上的水抹掉,回头问宋其景:“怕不怕?站伯琏身后吧。别的不敢保证,护您周全还是绰绰有余。”
宋其景哼笑道:“你护好你自己,便是护好大和了。”
季伯琏嘿嘿直乐,“您看咱俩像不像陈文帝和韩子高?说不准日后还有佳话,说大和出了个宋蒨和季子高!”
宋其景凉凉道:“你想早死早超生么。”
“您要是给伯琏封个男皇后,伯琏明天就敢喝孟婆汤。”
宋其景嘴角抽了抽。
季伯琏低头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对传令兵道:“后方重弩不停,大舰上放拍竿,随快船往前!”
“这么早就近战?”宋其景疑问。
季伯琏把剑收回剑鞘,道:“一直对着轰没意思,顶多两败俱伤。近战后甲板上打不过的话,实在不行还能硬碰硬,撞他个头晕眼花找不着北。”
宋其景依然不安,“你总说范副将冒进,你这样不也冒冒失失?”
季伯琏挑眉,“他那叫莽撞,伯琏是胆大心细。”说完,扭头对后方将士喊话,振奋军心:“瞳瞳白日当南山,不立功名终不还!”
后面传来一阵海浪似的回声:“瞳瞳白日当南山,不立功名终不还!”
季伯琏正色道:“皇上,这主舰太显眼,可能胡人会追着它打。待会儿伯琏要带一支船队到江口堵住胡人退路,您跟伯琏一块儿下去,换条不这么惹眼的船,保险。”
宋其景道:“不成。胡人不是瞎子,这主舰上没个举足轻重号动大局的,他们不会把这当靶子打。你且去,朕就在这待着。”
“您开玩笑呢。”季伯琏收起折扇,“伯琏可从未见过有哪位皇上站船头叫人来打自己的。”
“朕向来有一说一,从不开玩笑。”宋其景眼神平静如水。他摸摸船上桅杆,道:“朕看这船结实的很,打不透。”
周围的船纷纷放下拍竿,场面壮观又混乱,正是换船的好时机。季伯琏把宋其景拉到边上,道:“这船能遭多少打,伯琏心里比您清楚。您要是觉得这样不好,跟伯琏一块儿守江口也成。”
宋其景笑起来,上弯的嘴角和眉尾的朱砂痣相应,在这茫茫江水上显得格外好看,“你要抗旨?放心吧,过会儿势头要是不好,朕自然知道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