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4)

我跑回二楼的房间,开始洗澡。

我洗的很快。我剪了手指甲和脚趾甲还特意又用了一次磨砂膏。我把手肘膝盖这些容易干燥的地方都抹上了润肤霜。我的身体清洁又细腻。

我换上了昨晚那套深紫色的内衣,穿上粉色碎花的吊带睡裙。我用眉笔修饰了一下杂乱的眉毛,涂上浅色的唇膏,整张脸干净又整齐。我把头发吹到半干,头发留着湿气,蓬松地挂在脑袋上。

我整理了房间,我把行李箱整理好关上,要拿回家的脏衣服也都装在了脏衣袋里,桌上的资料收起。我把被子整理好,枕头捏成了饱满的形状。我把湿漉漉的洗手台也都擦了一遍,马桶也确认了没有污渍。我留下了浴袍,假装自然地搭在沙发上。

我给他发微信。

“我回来了,我在房间。”

没有回复。

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没有坐床,我怕弄乱了刚整理好的床铺;我也没有坐沙发,我怕沙发会把我的睡衣弄皱。我只好走动着。

过了五分钟,还是没有回复。

我开始皱眉。我趴在被子上,开始胡乱刷微信。

今天的活动主办方发了好几条朋友圈,拍的照片也都发到了群里,我没有精神修图,就把原图整理了下,发了朋友圈。我关掉朋友圈,又打开刷新。反复几次。

十分钟后,我好像听见了走廊上的脚步声。

我停下手上的动作。

咚咚咚。

我从床上起来,迅速整理了被子。我走到全身镜前,又整理了下自己,调整了内衣,睡裙,头发。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口。

打开门。

“我刚在洗澡,才看到你的微信。”

我把门打开,让他进来。

他又换了一身白色的短袖,穿着酒店的拖鞋。他的头发也有点湿。

我把门反锁上,扣上门上的防盗链。

我回过身,他在玄关处看我。头顶昏黄的射灯打在他的额头上,显得端正又肃穆。

我们亲吻在一起。

我们嘴唇贴着嘴唇,胸口贴着胸口,肌肤贴着肌肤。我们交缠在一起,用力把对方按进自己的皮肉,周围空气的温度越来越高。

我们倒在床上。

第4章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天。

阳光斜斜地打进窗帘的缝隙中,带出一道浅金色的光辉。

我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早上六点。

飞机是九点。

我轻巧地起身,不想惊醒身边的男人。

身体很酸软,我赤脚踩在地毯上,有些难以站稳。

男人的呼吸很平稳,还在睡梦中。

我出门的时候,已经快到七点了。同行们订的车已经到了楼下。

我拖着行李箱,将他的微信删掉,假装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醒来的时候,会发现一张字条。

这种古老又亲密的留言方式,我觉得他可能会喜欢。

这里的空气闷热又潮湿,一如昨夜的我们。

我隔着车窗看向酒店的大门,花岗岩的招牌粗糙又别致,我想我可能再也不会来到这里,也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人。

*

时间过得飞快。在人们没有意识到的地方,又衰老了一个小时。

我在机场的伴手礼店铺中穿梭,匆忙地拿起一袋又一袋特产和零食,来不及挑选,也不关心价格,我只是机械地重复着从货架上拿起放进购物车的动作。相对于旁边细细对比着品牌和价格的阿姨,我糙得像个男人。

拎上一大购物袋的土特产,我走到候机室,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周围很安静,似乎没几个人乘坐这一班飞机。

我怔怔地从候机室的落地窗往外望。阳光已经变得耀目,热气蒸烤着外面的庞然钢铁巨物,仿佛能听见铁块烧红的滋滋声。

我想起我第一次坐飞机的情景。

那年我还很小,只是刚刚能记事。封闭的客舱让我觉得恐惧,座位之间的距离大到能让我的双腿伸直。

我呆愣愣地望着机舱的天花板,上面凹凸的按钮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乘务员将我温柔地推到椅背上靠着,用安全带紧紧地将我绑在了座位上。

妈妈有些紧张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如今早就记不得当时她说了什么,只记得她声音有些不安和发颤,我那时意识到这也是妈妈第一次坐飞机。

我没想过好像无所不能的妈妈也会有第一次。

起飞的时候,耳膜有些发痒,整个身体不自觉地向后倾,我拼命地想要坐直身体对抗地心引力。

然而全是徒劳。

惯性将我死死压在椅背上,我有些喘不过气。

耳朵和喉咙像是一起被堵住。

我满脸通红地转过头,看向妈妈。她面色青白地闭着眼睛,手掌死死地攀住座椅扶手,丝丝缕缕的青筋爆了出来。

那一刻我好像等到了一辈子都在渴望的一幕。

我喘着粗气试图呼吸,我的脚掌死死抵住前面乘客的椅背以消除内心和身体的无力感。

我的小手抓住妈妈的。

她看了我一眼,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笑得很难看。可是即便这样,那个难看的微笑我仍然记了许多年。

我们相互牵着手,好像所有的困难自此克服。

*

上了飞机之后,我开始睡觉。

机舱里闭塞的空间和浓厚的二氧化碳总叫我昏昏欲睡。

我做了个梦,可是这梦里没有任何剧情。

我只能看见眼前各色斑驳的光斑和片段四处流转晃悠。

水蓝色的波光粼粼,荡出一张张破碎的人脸。

耳边的喧闹人声不知从哪一刻起被拦在了外面,我感觉整个人都堵在了水里,看不清也听不清,所有的东西同我隔了千万年。

我眨着眼,黄绿色的液体中,有旋转漂浮的尘埃。

还有出现在水里的一只手。

*

醒来的时候,飞机已经开始向下滑翔。

被压力积压的鼓膜传来细微的噼啪声。我睡眼朦胧地从小窗往外看。

天气阴沉得像是能随时拧出水来。

我从包里摸出一块口香糖放进嘴里开始咀嚼,听说这样能缓解压力差产生的不适,我不知道灵不灵,但是嘴里因为睡眠而产生的异味随着咀嚼渐渐消散。

“抱歉,”耳边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你还有口香糖吗?”

我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年轻男人。

他头发微卷,刘海松散地耷拉在额边,眉毛浓密,皮肤很白,眼睛很亮。

总觉得有些面熟。

“我有点不舒服。”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嘴里的口香糖在腮边鼓起一个小包。

将从包里摸出的第二快口香糖递给他的时候,我的指腹无意识地滑过他的手心。

“谢谢。”

温热的触感让我冰凉到有些发麻的肢端微微发颤。

鸡皮疙瘩一个接着一个从我手臂上冒了出来。

“你的手好凉。”

我看他,嘴角翘起一个微笑。

“飞机上的空调总是开得太凉了。”

“需要毯子吗?”他有些关切,“还有十分钟才落地。”

“不用。”

可有时候人就是听不懂拒绝。

他从腿边扯出一块毛茸茸的毯子,毯子的一角因为被他压了一路,变得有些皱巴巴的。

他将毯子盖到了我身上,他的体温从毯子上贴上的我的皮肤。

你说有多奇怪,我从一块航空公司的毯子上感受到了陌生人的体温。

熟悉感又加重了。

我紧盯着他,视线将他整张脸刺了个通透,将每一寸轮廓、每一个毛孔压进了我的眼帘。我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可是明明这张脸陌生得要命。

据说人的脑子有时候会传递错误的讯息,将陌生和熟悉的场景扭曲重合,让你以为眼前的场景曾经经历、眼前的人曾有交集。

所以我不相信我的眼睛。

可是,他忽然笑了笑。

“我认得你手上的刺青。”

我的瞳孔茫然一瞬。

“嗯?”

“几年前,有个姑娘在游泳池里呛了水,抓着我半天不放。”

我僵在座位上。

机舱里总是有一股塑料和金属混合的气味,可是偏偏我对上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眸,鼻子里却出现了氯·气和消毒水。

我能听见要跃出胸腔的咚咚声。

你知道人生总有几个瞬间,你会遇见某些人,这些人能将你的呼吸收紧,略过脏器伸手将你的胃袋狠狠往上提拉,连带着你下腹的皮肤也会紧绷起来,从头皮到脚趾尖都一寸寸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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