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被人算计了啊!
薛夙一身束腰紫金袍,披着白羽鹤氅,腰佩长剑,大步流星地走来,他玉冠高峙,俊逸不凡,岩岩若孤松之独立,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看得李蕴脸红心跳,忙别过脸去,摸了摸发红的耳垂。
“诸位,可识得本宫?”
众人又是一愣,隐隐约约觉得此人十分像前不久在东极大殿见过的皇后。
“本宫便是先太子‘李蕴’,亦是皇后薛氏,既然众位多有疑惑,不如到天牢里去,慢慢问吧!”薛夙眸色幽深,微微眯起,果然有人在背后捣鬼,幸好他及时赶回来,若是混乱之中有人伤了李蕴,他就追悔莫及了。
李漼跟在他身后进来,太子冠冕穿得齐齐整整,与他动作一致,看起来十分和谐。
有人高声喊道:“既然如此,太子是哪里来的?!李漼并非李氏子嗣,如何能担太子之位?!”
李漼一愣,他还是前不久才“认清”父皇母后的真面目,也知道了他马上就要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虽然不知道长辈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却本能地亲近李蕴和薛夙,把两人当做亲生父母。
至于姜月,更像他的一个好朋友,这个朋友有很多奇思妙想,李漼心里很亲近她,当然,喜欢她也不妨碍李漼觉得,她煮的饭菜是天底下最难下咽的东西。
他从未想过,父皇、母后、姜月都不是他的父母,到底谁才是。
第37章
李蕴眉心微蹙, 这群人见撼动不了她的地位,便调转枪头,对付李漼。
李漼的来历确实不明, 连她都不知道李漼的父母到底是谁, 但薛夙一直让她放心, 悉心培养李漼, 俨然把他当成了大雍的继承人,把李曜和楚缙教给他的所有帝王心术, 悉数传授给李漼。
李蕴下意识看向薛夙。
薛夙面色如常,不为所动,道:“太子确是李氏子孙,他天资聪颖,堪当大任, 亦是储君的不二人选,怎么, 众位爱卿有意见吗?”
于杰突然暴起,怒吼道:“就算天下人承认了昭宁长公主的摄政身份,你也不过是一个驸马,按惯例不得干涉朝政!你有何脸面在此妄言?!”
薛夙眉头微挑, “哦”了一声, 道:“原来诸位觉得本宫无权干涉朝政?”
他一动,禁卫军们的枪头便对准了当中的大臣,步步紧逼,许多老臣瑟缩退后, 抱成了一团。
“那么本宫就告诉你们, 什么才是‘有权’!”薛夙忽然抬高声音,抽出长剑, 银光一闪,为首的于杰脖颈便多了一道红痕,鲜血四溅,落在众人头上,也落在薛夙衣摆上。
如此铁血手腕,怎不叫人惊骇!
所有人,包括李蕴和李漼,都没有料到于杰竟然触动了薛夙的逆鳞,直接被他斩杀当场。
“现在,还有谁来质疑太子血统,质疑长公主与本宫威严?”
众人尽皆跪伏,高呼万岁。
闯宫一事,本是惊天危机,却成了李蕴表明身份、恢复女儿身的转机。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手里有权,于杰等人,根本无法抗衡,只是螳臂当车。
薛夙当众弑杀御史大夫于杰,是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纵使他能掩盖住一时的骚动,却阻挡不了青史上的如椽巨笔。
他要把这件事安顿好,便只剩下李蕴一人独睡,她见了血光,有些不适,辛夷替她燃了安神定魄的熏香,悄然退去。
李蕴一夜惊梦,梦醒之后,浑身湿透,想起了后宫中的妃嫔们。
她们青春年华便入了宫,却从未得过恩宠,纵使各有各的目的和使命,也是李蕴耽误了她们。
薛仪已疯,李蕴和薛夙的身份也已经揭开,宫中再无阻碍,李蕴决定把那些可怜的妃子都遣出宫。
李蕴赐下大量金银珠宝,有母家接受的回了家,有另外打算的自己走了,那些没去处也没打算的身世飘零的女子,李蕴遂了她们的愿,为她们在宫外新辟了一处府邸,或常伴青灯,或独身待嫁,都尽如她们的意愿。
只有两个人不太好办。
一个是桓相的表妹江贵妃,一个是李蕴带进宫的孤女姜月。
李蕴差人去未央宫问江映雪,得到回复:“江氏未曾有过出嫁又归家的女儿,妾身也不愿出宫,若长公主心怀歉疚,请准许映雪以贵妃之位于未央宫终老,死后可葬入皇陵,莫让映雪污了江氏清名。”
江映雪执意留在宫中,李蕴也无话可说,毕竟是她理亏在先,虽然江氏送她入宫也是为了保住家族荣华,但她曾是东都第一贵女,才貌双全,未婚夫更是丰采高雅、容止可观的表兄桓玠,多少东都女儿家羡慕她,羡慕到了极点。
奈何江家人才凋零,日薄西山,家中女子虽才貌出众,名声在外,却不得不成为家族的联姻工具,嫁到东都勋贵人家,以维持江家曾与桓家并肩的体面。
李蕴登基为帝时,桓玠竟亲赴江氏,游说江家家主,解除他与江映雪的婚约,并通过他的举荐,直接把江映雪送进宫,登上了贵妃宝座。
江映雪疏离冷清,几乎从不出未央宫,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任谁被昔日良人狠心“抛弃”,甚至送入另一个“牢笼”,都不会开心的。
李蕴了解了事情始末,对桓玠更是唾弃。
“这老狐狸,明明年纪不大,却一肚子坏水,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当年我就一剑捅过去了!”
“陛下当年,不是被桓相赶出去过吗?桓相还烧了先帝留给陛下的诏书……”何秀一边理着奏折,一边接了李蕴的话茬。
李蕴凉凉地说:“早知道你这个伙头兵会入宫当太监,还到朕身边做了总管太监,我当初就该把你饿死。”
何秀噎住,无言以对。
辛夷扶额,何秀能做到总管太监,真是宫里的一大奇迹。
何秀十岁的时候便父母双亡,流落街头,靠捡食人家的残羹冷炙为生,直到十五岁那年,朝廷征兵,他为了一口饱饭,偷偷多报了年纪,入了军营,成了一个小小的伙头兵。
那时李蕴和章衡还是死对头,互相看不过眼,一见面就拔剑相向,章衡一箭射中了李蕴的胸口,她跌落马下,成了全营的笑话,便伺机报复,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烧了章衡的粮草。
混战中,何秀与大部队走散,险些饿死街头,是李蕴给了他银两,派人把他送回了章衡那里。
后来的事,李蕴便不清楚了,问何秀,他总是支支吾吾,语焉不详。
听宫里老太监说,何秀入宫之前就净了身,那伤口很深,不像是普通刀伤,有可能是在战场上落下的旧伤。
李蕴便不问了,何秀也还是一副天然黑的样子,总是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逗她开心。
另一个姜月,她无父无母,乃是实打实的孤儿,连籍贯在哪都找不着了,是李蕴把她带进宫安置下来的,那时便对她说过,要照顾她一生一世。
现在姜月的身体里换了个芯子——萧凤皇,她觉得住在宫里挺好的,有吃有喝,有人侍候,时不时还能享受一下便宜儿子的孝敬,其实美哉。
唯有一件事,让她有些介怀。
她当“李蕴”的时候,勾搭了两个权臣,桓玠和夏侯汜,虽说这两人对她都没有什么特别表示,但夏侯汜这些年安静如鸡,从不搞事,是不是也有一点她的影响呢?
她不敢问,毕竟桓玠是个能把自己未婚妻送给上司的人,莫得良心,对她肯定是利用居多,夏侯汜呢,外表就暴虐,心理也不正常,听李蕴说,他当年为了继承自己父亲的家主之位,可是杀了自己二十多个庶兄弟的,亲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披了一层画皮的君王,他能有几分忠心维持着不造反,就不错了。
李蕴问她想去哪的时候,她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这时空,何处会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你难道就没什么想见的人,想做的事?”李蕴挺着大肚子,一边吃点心,一边同她唠嗑。
嗨,这个李蕴真的,太没眼色了。
萧凤皇呆呆地望着天,情绪低落,过了半晌,她才慢慢说:“陛下,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李蕴“嗯”了一声,坐直了等着听故事。
萧凤皇看见她的肚子,忽然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告诉她又怎样呢?古人听了这些东西,会相信她吗?万一把她吓着了,惊了腹中的小婴儿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