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御膳房的人就找齐了,熙熙攘攘挤了大半个正殿,乌泱泱跪倒,高呼“冤枉”。
为防止串供,李蕴一个人走进偏殿,让涉事者从职位高低一个一个进去问话,问完了就让他们从后门出去庭中站着,剩下的人根本不知道里面的人到底说了什么,等到庭中相聚,也为时已晚。
李蕴问他们的问题千奇百怪,有的甚至跟这件事毫无关系,譬如“你今早吃了什么东西,在哪里吃的,吃了多少”、“未央宫的江贵妃最喜欢吃什么”、“景仁宫的太后还吃不吃得下硬食”、“御膳房外头那棵桃树结的果子好不好吃”……
有些是胡乱编造的,一来测试他们有没有说谎,二来测试他们的品行;有些是她八卦心作祟,不过也能转移虚心的凶手的注意力,让他们防不胜防;有些就跟这个案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常人在惊慌不安的情况下,很难把它们联系在一起。
李蕴其实是一个极其细心的人,她懂得见微知著,也懂得人性的不可信任,所以自己通过全方位了解后做出的判断,在她眼中,才是最可靠的。
隐匿在黑暗之中的凶手团伙,早就串好了供词,自信**无缝,连慎刑司都找不出他们的差错,可没想到,被李蕴问了十来个问题,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他们越听李蕴的问题越觉得不对劲,等到终于恍然大悟的时候,早已脱口而出,把自己的破绽暴露了出来。
辛夷一直站在李蕴身边,听她问案,竟然有些恍惚失神——陛下,真的很像太傅,果然是太傅的学生。
李蕴一拍长案,堂下跪着的御膳房洒扫宫女猛地一惊,抬起来茫然地望着她。
“粉儿,你还不知罪么?你说你今早寅时开工,浸泡玫瑰,准备制作玫瑰糕的原料,等王御厨卯时来做,期间困倦,小憩了片刻,差点让炉火燎了头发,有厨房另一边磨豆浆的兰儿为证。你说你醒来时兰儿已出门提水,御膳房空无一人,你看见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离开御膳房,像是哪个御厨,你又暗示朕只有王御厨和你知道,制作玫瑰糕中有一步需要摊凉煮沸的无根之水,会放在常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其他步骤都由你和王御厨共同完成,不可能有人投毒。但我第一个问的就是王御厨,他说你在他手下共事三年,少言寡语,从不多事,而且手脚麻利,为人可靠,就算日日寅时开工,你也不会有一丝倦意,而兰儿说,她今早不知为何哈欠连天,托你关照炉火,你却走了神,炉火都烧到她的衣角了,你才匆忙过来把她摇醒,而那个装着无根水的罐子,今天不知为何换了个地方,屡屡挡住她的正常路线。”
“你若将背后主谋和盘托出,朕会饶你一命,还会赐你金银财宝,出宫成亲。”
“御膳房里头,同奴婢关系最好的就是粉儿了,不过她也是个可怜人,明明订了亲了,却被兄长卖进宫,她的未婚夫还没娶,等着她呢!”
第30章
李蕴抽丝剥茧, 从细枝末节推断出,制作玫瑰糕的王御厨并非其他人众口一词,指责的凶手, 那个口碑极好, 看起来善良无害的宫女粉儿, 才是真正的投毒者。
原因也令人唏嘘, 大概是御膳房今年出宫的宫女名额已定,年仅十六, 入宫三年的粉儿,根本不够年限出宫,而她宫外那个深情不渝的未婚夫,也渐渐抵不住家里的压力,要同另一个女子定亲, 若她不能及时出宫,心上人便要同旁人成亲了。
粉儿趴在地上, 已经泣不成声了。
在李蕴说出“出宫成亲”四个字的时候,她便完全崩溃了,就是为了这四个字,她违背本性, 受了他人指使, 在刚出锅的玫瑰糕上下了毒旱莲,眼睁睁看着玉芙宫的宫女将这些玫瑰糕全部领走了。
辛夷劝道:“粉儿,你要知道,这宫里宫外是谁做主, 你不用怕, 就算供出了幕后之人,你和你的李郎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粉儿本来就是个坚韧善良的女子, 听了这话,强忍惧意,直起身来,向李蕴道:“陛下,奴婢自知谋害娴妃娘娘与太子殿下,乃是灭九族的大罪,他们给我的三包毒旱莲,我藏了两包在床底,上头的包布是宫中某人特有的,这便是她的罪证。奴婢不怕死,只求陛下放过奴婢的家人和李郎,他们与此事绝无关系,都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做错了事。”
她说完,向李蕴狠狠磕了三个响头,抿着嘴唇,闭上双眼,猛地往殿中圆柱撞去,血溅当场,霎时便没了声气。
李蕴叹息一声,辛夷不忍去看,眼中已有了泪花,连忙让人把粉儿的尸首抬下去安置,又按她所说,派人去宫女住处取回剩下的毒旱莲。
审讯仍在进行之中。
再进殿的人,看见地上的斑斑血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都不敢直视李蕴的眼睛。
李蕴脸上带着笑意,明眼人却看得出来她心有怒气,扫过宫人们的双眼,好似一眼就能看穿他们的内心。
她冷冷地说:“疑犯已经伏诛,若心中有鬼,最好现在就站出来认了,罪不及父母妻儿,只要你们供出幕后主谋,朕可以保证他们安然无虞,但若是被朕审问出来,罪加一等!”
天子威严尽显,震慑得一干人等心慌意乱。
“陛下,奴婢有话要说!”人群中响起一个慌张的声音,“奴婢记起来,今早众人忙成一锅粥的时候,未央宫的灵玉姐姐过来,说贵妃娘娘心血来潮想吃燕窝,但贵妃娘娘从前未曾传过燕窝,御膳房也没有提前准备,她看到旁边给玉芙宫娴妃娘娘准备的燕窝,便笑着说:‘贵妃娘娘好不容易想吃燕窝,却没赶上,娴妃娘娘才封妃一天,御膳房便什么好的都往她眼前送’,大家都怕贵妃娘娘怪罪,林姑姑便说,让灵玉姐姐把娴妃娘娘的燕窝先领走,咱们再后做……”
“贵妃?”李蕴皱眉,“后来呢?”
“后来……后来……”那宫女结巴半天,才终于说出了下半句,“后来灵玉姐姐提着燕窝就走了,娴妃娘娘的燕窝,是小芸亲自送去的,还得了赏赐。”
余下众人皆点头赞同,显然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大家都没有放在心上,有人提起了,他们才记起来。
李蕴皱眉,江映雪性子高冷,从不与其他宫妃来往,更别说主动争宠了,更何况灵玉是领了原属于玉芙宫的燕窝,若有人提前下了毒在里头,受无妄之灾的可是江贵妃。这只能说明一件事,燕窝里的毒,是后来临时下的。
御膳房宫女的供词,令这桩案子更加扑朔迷离,李蕴好像冥冥中抓住了线头,追根究底,却追溯到一团乱麻。
“看来此事与江贵妃并无关系,派人去未央宫提醒一下,万一原本的燕窝里就有毒就不好了。”
江映雪入宫以来也是很少出宫门,作为家族巩固地位的棋子被送进宫,她似乎毫无怨言,也没有什么进取心,一直默默无闻,若不是贵妃的位份,以及桓相表妹的身份,她这样的性子,恐怕会得罪很多人。
辛夷派去未央宫的人回来,说灵玉今早领去的燕窝贵妃并没有吃,都让人喂了那两只天鹅,天鹅现在还是活蹦乱跳的,并无大碍。
李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不舒服,喉咙里一阵恶心,呕了半天也呕不出东西。
辛夷心疼她,便让御膳房的人都回去了,准备亲自去给她请太医。谁知她刚走到门外,正阳宫的秋华就提着食盒过来了。
秋华略一矮身,道:“辛姑姑好,这是顾太医为陛下开的药,都放在正阳宫了,皇后娘娘吩咐我一日三餐按时煎煮,亲自送到陛下手上,督促陛下喝药。”
辛夷笑着说:“辛苦秋华姑姑了。”她伸手去接,秋华却下意识避开,朝殿内张望片刻,道:“陛下审完了么?还是请陛下先喝药吧。”
她如此护着那些药,辛夷也能理解,皇后娘娘是一个治下严明的人,他吩咐的事,定要一五一十完成,不能有半点弄虚作假。
“审完了,正有些恶心,你这药来得及时,进去吧。”辛夷领着秋华进去,向李蕴禀明了情况。
李蕴隔着老远都能闻见食盒里浓郁的药味,捏着鼻子摇头,可怜巴巴地说:“朕的身体很好,不需要吃药,倒是皇后操劳,要多补补。”
秋华把药汤端出来,呈到李蕴面前:“陛下,你身子不好,为免娘娘心疼,还是喝了这碗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