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尔簪花插满头(96)

作者:有风兮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她和岂无衣连忙来扶,刚一站稳,整个洞穴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的剧烈震动,头顶扑簌簌落下了许多石块和土灰。

“不好!阵破以后这里就快塌了!”

“快走!”

洞穴自薄弱处开始倾塌,三个人背着一个失去知觉的湛离,匆忙从缝隙里挤了出去,头也不敢回,健步如飞地往先前炸出来的洞口跑。

然而……

下来容易,不过一跃到底,上去却是难了,头顶的碎石哗啦啦往下掉,身后的洞穴又一路倾颓,就算脚不沾地,也赶不上被埋葬的速度。

眼见着岂无衣殿后,一度被废墟追撵,几乎被吞没,宁亡人一咬牙,腾出手来推了前面的知重女道君一把:“道君!往上!”

她立刻读懂他的意思,一边跑一边随手拨弦,这便御风而起,将三个人连同湛离一块托起,四处闪躲,艰难爬升。

“这样不是办法!我们还没来得及到地上就要被埋了!”

岂无衣正浮空着往上飘,闻言径直将偕行插进了山壁里一把抓住,借此而停留在了原地:“你们走!不用管我!”

“殿下!”

“走啊!先救上神!”

知重女道君咬牙一挥袖,又丢出了一张符箓,只道:“撑住!”

说罢,便以更快的速度向上升去。

符箓在他周围形成了一道结界,他轻笑,一合上眼,就有个白衣小道士在他眼前来回晃悠,骂他是块狗皮膏药。

知逢啊……

今天,你的狗皮膏药,恐怕就要埋在这深渊之下,以泥销骨了。

回头……

记得来上几炷香啊。

轰一声巨响,知重女道君和宁亡人前脚刚出了地面,后脚,在一片漆黑和阵阵阴风之下,缝隙便彻底倾塌凹陷,万顷沙石野兽一般涌来,符箓所形成的的结界只撑了一瞬,就被这势如破竹的千军万马撕扯挤压成了碎片,空气瞬间被剥夺,他被柔软的沙土缚得动弹不得,挣扎也徒劳,用尽全力张嘴呼吸,卡在咽喉进入气管的却只有尘泥。

——苦涩,腥臭,黏腻。

岂无衣……

被活埋了。

窒息的感觉缓慢而又痛苦,若能挣扎反而是一种发泄和恩赐,然而他不能。

他就在这一动不动静待死亡的痛苦里,将挣扎的力气用在了回忆上,临死前的走马灯,一瞬一帧,全是那个白衣的小道君,知逢……

他想起那愣头小子初见之时把自己当成偷鸟贼的青涩,相处之间迅速成长,等到了邽山,就已经是能独当一面道骨仙风的道君了,那个时候,他们并肩作战,他们血洒邽山。天下芸芸众生与他之间,那小子,却义无反顾选了他。

他曾说,他只要让他知道,自己值得他救,值得他放弃众生,他得好好活着,用时间去证明这一点,可如今,看来是要食言了。

幸好……

知重女道君会把他的心意一一转达,未完的话,他去地府等上六十年,趁他迟暮之时,再说不迟:

“看,我从青眉白齿风华正茂,等你等到了雪鬓霜鬟皓首苍颜。”

——“我喜欢你啊。”

身体里最后一丁点空气被完全耗尽,他闭不上眼,因为角膜沾满了沙土,也是因此,才能在第一时间看见那个模糊的影子——

因为黑暗和眼睛上的沙石而看不真切,但……是他。

“无衣,我来了。”

你等到我了。

地府。

数百道鬼门洞开在人间各处,诸多亡魂都乱了刑罚,在空荡荡的地府四处游荡,因为监管他们的煞君煞童们,已经倾巢而出,杀上了人间,就连醴女,都被派往了人间。

他们欢呼,他们徜徉,他们沉醉在杀欲的海洋,他们如风卷过境,将脆弱人间染成了一方又一方的血海,万物齐喑,众生皆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正在为他们的屠杀而大肆庆祝。

唯有子祟。

他骨骼被剔,手脚俱断,他血染一身,几乎昏死过去,漆黑的八十一条牵魂丝用鱼钩勾进他的血肉里,另一端则隐于一方雨云,悬在他头顶,吊着他,让他好做出垂首跪地的虔诚姿势,跪在鬼帝身前,而身侧,则漂浮着一百七十一面通心镜,镜面上,照出的全是人间各处的惨象。

鬼帝体型如山,包裹在精纯的煞气之中,灰白的胡须一直垂到地上,远看像黑山上的一道脏污瀑布,一直垂到了子祟跪着的膝前。

“子祟,我的好孩子,看吧,看这人间!”他苍老的声音越过那团隐藏着牵魂丝的雨云传了下来,声如洪钟,震得他耳朵生疼,木然地眨了眨眼,坚持保持住最后的一点神智。

“人间累赘,弱小,生靠仙庭死靠地府,根本连存在的意义都没有,却仗着三界伊始的粗陋规定,而凌驾于我地府之上!这三界六道,万物都逃不过我地府掌控,本就该以我地府为尊!看吧!我的好孩子,看这人间,这都是你的努力,好啊,很好,我的好孩子!”

被拆了骨头的子祟完全是个提线的木偶,唯有头颅尚且自由,闻言便坚持着抬起头来,呕了口血,仰视鬼帝那过于高大的背影,喃喃道:“我是……你的孩子?我不是……普通的煞童?”

鬼帝微微低下头来,衣角擦过的“簌簌”声也被放大了上万倍,宛若平地一声惊雷,震得他耳膜刺痛。

“你是我的孩子,子祟。你是我取万年里罪大恶极的枯骨亡魂,和地狱里经年不散的仇恨怨怒,炼化出来的,是我亲手创造了你,我的孩子,你是我所有的孩子里,最优秀的一个。”

子祟轻笑了一声,突然什么都明白了。所以他天生偏执而残暴,带着与众不同的强烈杀欲,所以他八百年前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满地府只有他一个煞童参加了那一次三界大战,还莫名其妙地成了唯一一个平安回来的人,因为……

所有的算计,竟在他出生以前,就已经开始筹谋了。

不若说,他就是个卑微的提线木偶,一千年以来,一直被深深隐藏起来的牵魂丝提着走,每个一闪而逝的灵光乍现,每个一往情深的刻骨相思,还有那深陷在极致的孤独绝望里的癫狂,那沉溺于温柔的关爱承诺时的饥渴,一举一动,都不过是某个人提前写好的剧本——

一如现在,他被剔了骨头,用鱼钩刺穿血肉,就算意识清醒,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别人当个木偶似的控制。

嘁……

这种感觉,实在不算很棒。

☆、人间炼狱

他又轻笑了一声,沾了血的森森白牙越发明晃晃:“我……若是你的……孩子,怎会……被如此对待?”

鬼帝实在是太高大,为了能够审视他,而不得不尽量弯下了腰,衣袂摩擦的声音震得子祟脑袋充血,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直响,却依然坚持着笑道:“你要我……还有什么用呢?父亲?”

父亲这个词汇,也不过是他听来的某个人间词话,父子亲情于他而言,比单纯的情爱更加遥远,遥远得甚至带了些可笑的意味,他从未想过,这两个字,竟有朝一日,也会从他嘴里说出来,心下不由飘远……

人间那些张狂的少年,喊“父亲”时的心态,也似他现在这般……憎恶吗?

鬼帝又坐直了身子,抬起宽阔大掌来,探进他头顶那一团灰色的雨云,牵动了牵魂丝,勾在血肉里的鱼钩将他提了起来,一直提到自己的面前,以便直视着那双深远的黑眸:“我要你心爱之人,头顶最后一根冠翎。”

子祟咬了咬牙,鱼钩拉动血肉的疼痛堪比凌迟,他想叫,却忍住了,狠狠咬了咬牙,有血液从嘴边渗出来,只道:“冠翎……?你要冠翎做什么?”

鬼帝勾唇一笑,苍老的脸上皱纹层层叠叠,使得那笑容十分诡秘,又把他提近了一点:“湛离的冠翎是瑶池之水所化,可以达成心愿,却唯有幻化成冠翎方可使用,子祟,好孩子,我要他许愿。”

他又嘲讽一笑:“许愿三界之中,我地府为尊吗?”

“不,我要他许愿,许愿我长生不死。”

可……身为岁与三界齐平的北阴酆都大帝,本就该是长生不死的。

子祟敏锐地往他身下一瞥,磅礴的煞气聚集在他脚下,令人看不真切,但他却是一惊:“你……在衰退?”

鬼帝仿佛是被戳了什么痛处,立刻暴怒起来:“不!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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