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尔簪花插满头(56)

作者:有风兮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湛离注意到那把磨得锃光瓦亮的断剑,看得出来他十分宝贝这把剑,因此好奇道:“这剑……是怎么断的?”

信庭轻轻摸了摸胸膛,目光一滞,随即又笑开了:“此剑名为不负,削铁如泥,最是趁手,然刀剑利器,难免损坏,时日已久,老朽也记不得这把剑是什么时候断的了。”

他愣了愣,喃喃道:“不负啊……”

初心……不负吗?

他没再说话,这一扭头终于发现子祟身上煞气腾腾,连忙三步并两步扑过去压住了子祟的手,虽然不知道这厮若真是杀欲大发,自己这废人的身体能不能拦得住他。

“好了,我们走吧,等把它们俩送回山上,我们就继续启程去蓬莱。”

子祟冷哼一声,将他推开,虽然神色不佳,煞气却逐渐收敛。

这个人有某种神乎其技的能力,轻飘飘一句话能激起他所有的怒火,也是轻飘飘一句话,却又能平息他所有的恶意,自己的情绪和心思仿佛都系在他身上,牵一发,则动全身。

子祟意识到这一点,心下便忽然升起了某种怒火,因为这个人,他不知道,也不在乎。

因为他的眼睛像一湾深海,装着天下与众生,却唯独看不见自己。

深刻的悲戚和绝望翻涌而上,蛇一般紧紧缠缚住了他的心脏,他呼吸困难,咬牙切齿,他烦躁而难受,于是刚刚收敛起来的煞气又悄然而上,像雾气一般蒸腾,他被这种异样的难受染红了双眼,有声音在心底嘶吼提示——杀了他吧,至少,让他临死之前的眼里,只装得下他这个弑神的凶手,杀了他吧,就现在!

于是他转过身去,却见湛离身后闪着耀眼的白光,瞬息之间袭来,当下行动迅于反应,已经凝聚起来的煞气抬手间铺天盖地,转换了目标,向湛离身后而去。

湛离被迎面而来的煞气所引起的飓风刮得睁不开眼,衣袍猎猎作响,下意识弯下了腰,才足以抵挡那阵狂风。

……该死。

“湛离!”

他懵懵应了一声,毕方和狰有着兽类的天性和应敌的反应,早就一跃而起,而煞气与那白光相撞的瞬间,他却到底是被掀出三尺,在地上打了个滚,伤口撕裂,半身浴血,脑袋里一阵阵发黑,挣扎了半晌,过于羸弱的身体却久久起不了身。

“神君!”信庭手腕一抖抽出断剑不负来,正要上前,就被身后一阵煞气掀翻在地,子祟一步一煞,踏着滔天骇浪而来,说:“滚。”

信庭呕出一口血来,艰难昂起头:“神……神君……”

煞气凝聚在他背后,像两片纤细而磅礴的蝶翼,铺天盖日,他就拖曳着这片因为太过浓郁而仿佛要滴下水来的煞气,一步一步,走到湛离身边,湛离仰头看着他,视线模糊,却唯有他是清晰的,整个世界,唯有他清晰得仿佛梦境,子祟看着他呕出的鲜血,又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以及被鲜血洇透的青色长衫,目光里寒如玄铁,又冷又沉,他蹲下来,用煞气将他们二人包裹,然后用手捧起他的脸,说:“上神流血的样子,当真绝色。”

果然,唯有浴血,最是适合。

湛离顿时被他气得气血翻涌,又连连咳了两声,差点连肺都咳出来。

子祟却只觉心情舒畅,看着他浴血的模样,忽然间兴奋起来,甚至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用冰凉的手指一寸寸抚过他的脸,低低笑道:“你等我,等我把这人间都染成血海,好配你这一身红衣。”

“子……子祟!”

那煞气包裹之外却传来悠然苍老而含带着彻骨恨意的声音,只是,这目标却不是这一神与一鬼。

“信庭!”

子祟“咦”了一声,将煞气散去,便见蓝衣道袍的青年们从那雪白阵法之中款款而出,簇拥着一位耄耋老者,那老者目眦欲裂,咬牙切齿的恨意让他五官扭曲,皱成一团,他压低声,粗糙得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信庭!六十年了!我满门上下,找了你六十年了!”

信庭呕出一口血,却是被子祟打伤的,复又艰难地把不负藏进怀中,这才用一双枯败而浑浊的眼睛看着他,平淡喊了一声“师兄”。

陆宣之的手攥成拳头,咬牙间发出“咔”一声响,冷笑道:“师兄?你也配!你莫忘了,六十年前,你杀大师兄和掌门之时,就已经被逐出师门了!”

“不!我没有!你说我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我都认,可我没伤害过师兄!”信庭颓败地垂下去的脑袋又高高昂起,因为暴怒和激动而瞪大了眼睛,奈何……

没有人会相信。

“你杀大师兄,杀掌门,夺师兄佩剑不负,逃亡六十载,这一桩桩,一件件,我亲眼所见!用不着你否决!”陆宣之因为太过激动而连连咳嗽,他在弟子们的搀扶下站稳了,又瞪了子祟一眼,冷嗤一声,“现在更是和这样的煞童混在一起,丢尽了我真元派的脸面!老朽此行,就是来抓你回门派受罚的!”

说罢,弟子们鱼贯而上,用粗大的锁链当场贯穿了他的琵琶骨,血流如注,他连挣扎都没有,只是忍不住低低抽了口气,坚持着摇头:“宣之师兄,我没有,我没有伤害大师兄……天下众生,谁都负我,他没负我,我可杀天下人,唯独不会伤他分毫,宣之师兄,我没有啊!”

陆宣之只拂袖喝骂了一句:“无可救药!”

☆、腐草为萤

于是,真元派的弟子们拖死狗似的将信庭放倒在地,一路拖行,穿透了琵琶骨的铁索与地面摩擦,更发出咔咔的响声,留下一路血痕。

他没有挣扎,几乎放弃,却在被拽过湛离身边时突然奋起,挣扎着向前伸出手:“神君……神君!”

那大锁因为他的挣扎更将他伤口撕扯得血肉淋漓,惨不忍睹,湛离恢复了视力,清清楚楚地看着,只觉自己的肩膀也疼到骨骼断裂。

陆宣之最后看了这一神一鬼一眼,没有计较也没有逗留,带着信庭便消失在那雪白的阵法里。

他大概不知道他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因为再迟一点,子祟看腻了这场戏,就该杀欲大作,在湛离面前做一场屠杀了。

但他这会却支着脑袋坐在湛离身边,乐不可支,眉眼里透出耀眼的光彩:“人间真有趣是不是?我往常不会杀的,就是自相残杀之人,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湛离艰难翻了个身,捂住还在汩汩出血的伤口,神思涣散,他用染血的手,一把捏住了子祟的袖子,目光里带着柔软的祈求:“子祟……带我去真元派。”

——他要去找信庭。

子祟沉默了片刻,见他仰面朝天捂着旧伤,因失血裹挟而来的倦怠让他忍不住微微阖上了眼,这般浴血而慵懒的模样更透出几分绝世的容光,于是吞了口口水,喉结上下一滚,眼底有猩红血色蒸腾弥漫,他按住了他按着伤口的手,骑跨而上,鲜红的血从指间渗出来,湛离便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一声低哑的□□。

“上神不愧是上神,快死了,还想着要去救别人,嗯?一个欺师灭祖杀人害命的人,你也要救吗?”

湛离深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忍下痛呼的冲动,咬着牙道:“子祟……我要……要去,我要问清楚……”

问清楚,信庭到底做了什么,也问清楚,信庭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信庭就这样被人掳走。

子祟猛然压低了身,手下力道又加大了三分,手下鲜血淋漓,压得湛离又痛呼一声,然而他越是挣扎痛呼,子祟便越是笑得欢愉,甚至咧出了那颗小虎牙,笑道:“去?你哪也别想去。”

说罢,他终于用那双染满他血的手,一寸寸,攀援而上,握住他咽喉,然后一点点收紧,过于苍白的皮肤如藕如玉,透出那游走密布的筋脉,随着血液流动而上下跳动,这种致命的牵引,勾动了他的杀欲。

他太遥远了,他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他负爱而生向光生长,他离自己越来越远,而他宛如夸父,永远奔波在逐光之路上,却永远触不到真正的光,只有……

只有生命在自己手里逐渐流失的时候,才是真实的,才是存在的,只有死的时候,才会永远独属于他,永远……那么近。

他兴奋地发颤,他咧嘴而笑,他压低身体用自己的尖角蹭过他的脸颊,他轻轻地,缓缓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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