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祟却是乐不可支,意有所指:“上神,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闭嘴……”他好累,生活好难。
他又“啊”了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上神上次还没告诉我,什么东西值万金呢。”
湛离也算是生活所迫无力挣扎了,他还有伤呢,再说了这个帐篷就这么大点,平措父女今夜怎么过还没好意思问呢,总不好再去打扰他们,因此只好认命似的爬到床里侧,这才示意了一下他的双腿,恶狠狠:“男儿膝下有黄金。”
所以上次让他跪了一宿。
子祟闻言却是更乐了,扬了扬手:“这次可没有两生契了。”
湛离又累又困,又喝了酒,懒得理会,躺在床上阖目而眠,懒洋洋地半威胁道:“老实睡觉,不准打扰平措和达瓦,占堆也不行,否则……我还是能让你再跪上一宿的。”
他闻言手脚并用爬上床,跪在他身侧,垂首见男人微微侧着身,枕着自己的手臂,勾勒出颀长优雅的身姿,胸膛平坦,阖眼间显得睫毛更是纤长,像一只慵懒卧倒的猫。
“要是你可以,我倒不介意跪一晚,反正……我可以。”
湛离脑袋里转了八百个弯也没转过来,只好睁开眼眨了眨,“嗯”了一声,没懂。
子祟随即笑倒在床上,紧紧贴着湛离:“你可真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这句话曾几何时他也说过一遍,想了想上一次他紧接着这句话做的事,湛离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跪”的意义,脸上顿时红云腾起,飞起一脚就先把子祟踹下了床,咬牙切齿:“你可以个鬼!你不可以!”
——空虚寂寞冷就给我穿衣下床滚!
一见那男人红到耳根处的脸,子祟却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
湛离恨得牙痒,往里侧一翻再不理他,过了一会,却听安静下来以后,他轻轻念了声“睡觉”,又爬上床,背靠背紧紧相贴,温柔的血气从脊背处逐渐升腾,在这凄冷呼啸的夜半显得格外温暖,然而他却绷直了手脚,不敢动弹,心脏都仿佛窒息。
该死,伤口都更疼了。
良久,一片静默之下,只听身后那人呼吸清浅而平稳,大概是睡着了,心下一阵阵发痒,于是又轻轻地翻过身来,迎着月色端详那高大的背影,一时痴愣,想起那句“为尔簪花插满头,两执手,不知愁”,竟平白生出了一种拥抱的冲动。
今夜月色正好,被衾温暖,只缺个人填满怀抱。
——他实在是好想抱抱他。
然而手刚伸出去,又收了回来——罢了。
他们两个都长了刺,抱得越紧,刺的越深,又何必互相伤害,反正……
最后总要死一个的。
思及此,没有痊愈的伤和神力尽失导致他疲惫不堪,翻来覆去烙饼似的烙了一宿,一直到快天亮时,才终于缓缓睡去。
高原的晚上除了冷彻的寒风怒吼呼啸,就是一片平静,牛羊马群趁夜休息,忠勇的牧犬们也拖着栓绳挤成一团,长毛短毛和大狗小狗交杂着挤成一团,枕着主人家的厚毡布睡在寒风之中,一片安宁祥和。
今夜月光格外澄澈,因此占堆敏锐注意到了眼前闪过的一丝黑影,登时长耳一立,狂狂吠叫,随即所有的牧犬都被惊动,此起彼伏地吠叫起来,守在门边的平措弹簧似的一跃而起,掀起帐篷就奔了出去,只见牛羊马群都受了惊吓,而角落里一顶营帐,竟无端燃起了熊熊烈火,大火连营,顺着寒风竟迅速蔓延了起来!
☆、神木丹木
火势的蔓延超过了平措的预估,他连忙用木柴敲击铁盆,配合着狗吠声闹了个天翻地覆,用藏语大声喊叫起来,随即其他几顶帐篷也有人掀帐而出,藏民们开始手忙脚乱地灭火。
就连湛离和子祟也被惊醒:“怎么回事?”
达瓦就站在门外,轻轻拍了拍悬挂起来当隔断的毡布,用不太流畅的汉语说:“贵客不要担心,失火了,父亲正在处理。”
“失火?我去看看。”湛离眯了眯眼,按道理来说,这天气,又在高原,天寒地冻的,别说是野火了,就算是特意生火也不一定能生起来,怎么好端端的就会失火呢?
“贵客?”
“总没有白白在此借住的道理。”他整了整衣服,便掀开毡布要往外走,临走想起了什么,又回头一笑,问,“子祟,你来吗?”
子祟睡得正深,却被这样惊天动地的嘈杂惊醒,自然是神色不佳,若非他现在比起杀人更想睡觉,湛离这么个神力尽失的,可拦不住他。
他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头,磨牙霍霍:“滚!”
“别嘛,我们在人家家里借住,总要帮些忙才好。”湛离说着,硬是把扎根在床上的子祟给拽了起来,小声劝道,“走,有好玩的。”
“……什么?”
他更小声了:“你去了就知道。”
子祟就这么一脸懵懂,莫名其妙被从温暖的帐篷里拽到了室外,那里外过于明显的温差让子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帐外的一片混乱,顺便感叹一下人间生活,就惊见眼前闪过了什么东西,顿时醒了神。
湛离笑:“我就说会有好玩的吧?”
——那是一只鹤,青色的羽毛里夹杂着红色的花纹,尖利的喙是雪白的,更诡异的是,它只有一只脚。
它鸣叫了一声,回头看了子祟和湛离一眼,便振翅而去。
子祟回过头:“那是什么东西?”
“毕方。《山海经》所载,生活在章莪山的一种异兽,就在白圣客镇附近,出入会带来火灾,也算是一种凶兽。”
子祟又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把别在角上的那朵无名小花取了下来,郑重放到他手里:“放好。”
他“哦”了一声,就见子祟无所顾忌,煞气大涨,汇聚在他脚下,将他托起,向毕方飞走的方向追去。
而淳朴的藏民们哪见识过这样的情形,突然腾空而起的子祟竟也能宛如神祗,远比这无端烧成一片的火海更惊人,因此一时竟忘了灭火,聚集了起来,对着子祟远去的背影振振有词。
湛离用非常有限的藏语知识大概听出来,他们这是把子祟当做天神降世了,顿时哭笑不得,连忙转身道:“他是煞童,不是什么神明。”
——要说神明,他才是好吗。
只不过现在神力尽失废人一个,实在没必要点明,眼见着烈火顺着寒风熊熊而起,大有吞噬一切的架势,连忙冷下了神色,将那朵小花藏进了自己衣襟,挥手急切道:“别管了,先灭火吧!”
再这么下去,这一整个镇子都要被烧没了!
然而这一放,却碰到了衣襟里藏的另一样东西,抽了出来一看,却是一小截树枝。
——是丹木!能够防火的丹木!
平措把他的话翻译了一遍,又招呼藏民们赶紧灭火,湛离却闪身就往火里冲,平措拦不住他,眼见着那抹青白相间的背影消失在烈火之中,只能急忙唤了句“贵客”。
湛离毫不犹豫,异兽之间的问题要由异兽自己来解决,这一点用在异兽界的植物上也同样适用,既然这火是毕方引起的,那么……
只要有丹木在,就无往不胜。
火焰仿佛有了灵性和生命,藏民们用水都压制不下去的火,却像个见了家长的熊孩子似的,尖叫挣扎着步步退去,耳边不断响起木炭和布帛被烧到爆裂的声音,噼噼啪啪,企图吞噬,却又被那一小截丹木逼得节节败退。
藏民们最是信佛,见湛离走一步,火焰便退一步,更恍若神明,便各个心念一动,虔诚得就差跪下朝圣,只是想起湛离先前所言“不要管”、“先灭火”,到底是没敢真跪下磕头。
火焰终于被丹木扑熄,湛离也喘了口气,他微笑着将丹木复又收进怀里,该说……好人有好报吗?
真得谢谢那两只毛茸茸的小松鼠随手啃下来送他的这一截小树枝呢。
平措私以为见到了神迹,颤颤巍巍地惊唤了一声“贵客”,他这才尴尬回过头来,仔细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解释道:“不要担心,这火是异兽毕方引起的,子祟已经去找毕方了,我们会把这事解决的。”
听到野火不会再四下蔓延,平措终于松了口气,随即又问道:“贵……贵客,到底是何许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