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尔簪花插满头(26)

作者:有风兮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湛离不是很喜欢泼人冷水,但想了想,还是冷漠地说:“你知道的,转世以后,她就已经不是禅灵子了,她只是知重,八百年前的事,与她无关。”

欢喜也罢,痛苦也好,一碗孟婆汤,一段奈何桥,断过往,敬来生,自此,□□重生,灵魂消弭。

花了八百年的时间才回来的这个人,是禅灵子。

也不是。

她有着和禅灵子相似却不尽相同的容貌,内里的灵魂却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破虚垂首沉默了一会,脸上依然是温润的,柔和的,最深切的痛苦都碾碎了,被酝酿成平静,抬首说道:“我知道,神君,我知道,我等得再久,我等的人,也永远不会回来了。”

湛离不言,心下某处无端抽痛,看着知重女道君和禅灵子十分相似的脸,叹了口气。

两人的气氛一时沉寂,良久,他才看了眼天色:“不早了,你休息会吧。”

“无妨,我来守夜,神君去睡会?”

他用尚且还空着的手指了指像哈巴狗一样蜷成一团睡在脚边的子祟,现在这姿势,他不把手抽回来就躺不下来,但一动,势必惊醒子祟。

这厮要是睡着了,这张破嘴还能安分一点,要是醒了,还得受他折磨,为此,他宁可选择一宿不睡。

破虚失笑:“原本神君是很沉默的人,最近突然话多,还请神君迁就。”

“沉默?”他怎么也想象不出来这张破嘴醒着却不说话的样子。

“地府很空旷,有时候走上几年也见不到另一个煞童,神君到了地狱代行鬼神之责以后,鬼神之间又风云诡谲,互相算谋,神君一向不喜欢这些阴谋算计,所以……不习惯也不喜欢和人说话,您……是例外。”

湛离合上眼,没有心情去留意于他而言有些遥远的地府的事,只是摆了摆手:“去睡吧。”

破虚自知多话,没有继续说,只应了声“嗯”,就远远地靠着知重女道君的方向睡了。

而他动也不敢动,就这么坐着守夜,冷风阵阵,到了后半夜,竟突然下起了雨,噼里啪啦地打在了头顶的毡布上,他慌忙用神力撑开结界,隔绝落雨,以免雨声惊醒这些个梦中人,然而迟了一步,只见知重女道君打了个颤,鲤鱼打挺似的从地上弹了起来。

他连忙比了个噤声:“没事,没事,下雨而已。”

岂料知重女道君脸色惨白,冷汗涔涔,抹了把脸,还有未干的泪痕。

“怎么?做梦了?”

她赶紧抹干眼泪,瞥眼见破虚睡在她不远处,又不着痕迹地往旁边一挪,点了点头。

湛离没有点破,只问:“噩梦?”

“我不知道,昨天也做了这个梦,有人朝我跑过来,我够不到,也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觉得很难受。”

他下意识看了破虚一眼,很明显,因为破虚的出现,牵引了前世没忘干净的记忆,导致她的记忆混乱,梦里,就会梦见前世模糊的场景。

所以,有的时候,今生有所暗示,就是因为遇到了前世失之交臂的人。

“没事了,离天亮还有好一会,睡吧。”

她换了两口气,摇了摇头:“睡不着了,我来守夜,神君去休息吧。”

☆、非礼勿视

说着又冷睨了破虚一眼,哼笑了一声:“抢着要守夜的也是他,这会,睡得正香的也是他。”

湛离哭笑不得:“他也是刚睡下,我让他睡的,你何苦对他这么大怨气,他是阴兵,所作所为,皆是不得已而为之,总归……也怪不得他的。”

知重女道君去拨弄火堆,火星一跳一跳的,映红了她的脸,顿了顿,才喃喃道:“我知道他是阴兵。狗咬了人,要讲道理也得找主人,可……子祟已经受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地狱之刑,已经罚过了的罪孽,按说我也不该再追究,师父也叫我放下,可我是凡人,神君,我是凡人,我不是佛,我还没有神君这样的心性,也做不到一笑泯恩仇,我恨不了养狗的主人,除了恨那条狗,还能恨谁呢?死的那些,都是我的手足,我的师弟师妹们,怪不得他,难道怪我那些师弟师妹没保护好自己吗?”

他见破虚紧闭的双目睫毛微颤,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有股难以明说的酸涩感从心下某处钻了上来,像滕蔓一样,紧紧攀援而上,勒得他呼吸困难。

她根本不知道,破虚做这个阴兵,只是为了等她。

这个“重逢”,他等了整整八百年。

值吗?

都道旁观者清,可就连他这个局外人,都觉得不值。

但他开始认可,子祟说过的一句话——

“人间的感情,麻烦得很。”

知重女道君见他不语,又笑着催促了一句:“上神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趁你睡着了杀人灭口的,快去休息吧。”

他被这一句逗笑,指了指腿边倚着的大男人:“睡不了,他也就安分这么一会,把他吵醒了能烦死我。”

“还是休息会吧,用走的,还要两三天才能到京城呢,也不知道……知逢那里怎么样了。”

“放心,我把听羽留在了京城,就算他们没抓住跂踵,至少瘟疫也不会蔓延。”

知重女道君又看了他和子祟紧紧相握的手一眼,这才轻咳一声别过了头,越过火光,只见一张俏脸绯红:“……我是怕知逢吃了那北疆王的亏。”

湛离一噎。

他一世英名,全折在子祟这个孽障手里了。

湛离只能叹了口气,破罐破摔,躺下睡觉。

只是他的手和子祟牵在一起,而子祟又把手枕在脑袋底下,他手一动,势必惊醒子祟,为了避免这一点,只能用一个极其扭曲而又过分亲昵的姿势才能躺下,然而刚打算躺下,脑袋还没沾上地,熟睡中的子祟,就这么突然的一个翻身。

温热的气息就这么扑洒在脸上,嘴唇若有似无地从自己唇上,蜻蜓点水似的擦了过去。

那一瞬,山林寂静,火苗冷却,广袤的天地间,似乎只剩了他们小小的一神一鬼。

莫名其妙的,湛离脑海里跳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自己脏了。

他居然被子祟这么一个煞童,而且还是熟睡中的煞童,给轻薄了!

偏偏还有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转过身去就一叠声地开始嘀咕“非礼勿视”。

他恨得牙痒,和子祟牵着手又分不开,只能小声咬牙切齿地说:“非礼什么,给我转过来!”

知重女道君背影一颤,结结巴巴:“我我我我我……我不喜旁……旁观。”

他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给我转过来!”

她只好瑟瑟发抖转过身来,依然用手捂着脸,红透了的耳廓急得快哭出声:“上神饶了我吧……我我我……我真的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他现在只想把这姑娘和子祟打包一起,扔到地府去,重新再投一次胎!

“你!给我!把眼睛!睁开!”

知重女道君第一次听他用这样命令的口吻说话,惊了一惊,又不敢违抗上神的命令,只能红透了脸,怀着某种必死的决心睁开眼,她怎么也没想到,上神不仅喜欢男人,还喜欢让人旁观。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结果,就见湛离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一划,画了个简单的咒纹,随即金光闪过,就松开了那只相握了一路的手。

她“咦”了一声,就见他又小心在子祟右手手心隔空画符,然后在自己的左手也画了一道,随后往旁边一挪,倒头就睡!

一番操作宛如行云流水,惊得知重女道君张大了嘴,她只觉短短几日,自己的三观就被颠覆了一遍。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个后半夜,子祟自由自在惯了,屋里睡不着,野外倒是能睡得安安稳稳,一直睡到了早上,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这才惊觉自己惯用的那只手居然能动了!

愣了会神,这才一脚踹醒了湛离,质问道:“怎么回事,你把两生契解了?”

湛离被他踹醒,又往更远的地方一挪,暗道这厮腿怎么这么长,都这么远了还能踢到,这才伸出左手扬了扬,掌心里金光闪闪:“看仔细。”

子祟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掌心里,有个隐约闪光的金色符纹,搓也搓不掉,像刻在了身上似的。

——是两生契。

一字成令仍然生效,但……

他看了湛离一眼,活动了一下手腕:“那为什么手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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