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居民此时少见外来客,正值农耕时节,大家伙都忙着播种插秧,为着秋收做着辛劳的准备。
这个时头来了人,大家伙也都挺好奇的,还听说是官家来的人。
一个粗麻短衣的青年过来接待,问他们此行为何。
熙华道:“我们并没有恶意,只是想跟你们打听个人。”
她拿出颜如卿的画像,“这是我们家走失的公子,你们村的人可曾见过他?”
青年盯着画像沉思老半天,遗憾地摇了摇头,“没印象。”
这时他家的媳妇收了纺纱走了进来,看见熙华手里还未收起的画像,奇道:“噫?这不是老方家捡回来的那个傻小子吗?”
熙华道:“你认识他吗?他现在在哪里?”
青年经她一说,惊醒般拍着脑袋,“哦!是那个小伙子!”
而后他又迟疑着开口问:“你们……是他的家人吗?”
熙华道:“我们是他的朋友,你知道他在哪里是吗?”
青年支支吾吾地,那妇人也一脸为难,“他……死了……”
第27章
脑中一声惊雷乍响般,莫孤离头昏目眩,身体不稳倒向一边。
一旁的侍卫眼疾手快急忙拉住他,他脸色苍白,额头冷汗滴落,拳头紧握着,手上青筋显露,艰难地开口回道:“你说他怎么了?”
连发出的声音,都是嘶哑低鸣。
那妇人被他阴狠的眼神吓着了,躲在丈夫背后,颤着声重复了一遍。
湖面上有人边撒网捕鱼,边唱着渔歌,清丽的歌声透过烟雾,环绕在耳旁,轻快的调子却激不起半分心绪波澜。
莫孤离坐在柳树下,接过熙华递来的水,几滴水珠顺着下颌淌进上襟,沾湿的地方接触的皮肤显得分外不适和刺疼。
“或许不是真的……你千万别思虑过多……毕竟谁也没见过……”
没见过什么呢?没见过他身死道消、血溅成河的场面。
或许是呢?谁知道他究竟死没死?
那个接待的青年带着他们去寻收留他的方家青年,那个方家的小伙住在偏近山顶的位置,一路走来也是累个够呛。
车途劳顿,路行艰巨,加上他身体因为醉梦早已不如往昔,大受打击下,精神瞬间变得低糜。
“要不要先休息片刻?”熙华问。
莫孤离摇头,视线中,那个去寻找方家小伙的青年带着他过来了,那人也是粗麻布衣着身,体格高大,皮肤黝黑。
他一路上听完了他们的来历和目的,见他们便问:“你们就是小白的朋友吗?”
“小白?”熙华疑惑。
青年解释:“就是你们说的颜公子。”
方家小伙道:“因为我捡着他的时候问他名字他也不说,久而久之我就自己给他取了个名字。我也不太会起名字,看他穿的一身白我就叫他小白。”
那个人邀他们进屋里谈,给他们倒了茶水,“大人莫嫌弃,我们这只有这些了。”
莫孤离道:“无碍。你能先讲讲,你怎么跟他认识的?他又为什么住在你这里?”
他避开了最后的答案,哪怕那是真的,他也希望那预判的屠刀可以缓些降落。
方家小伙道:“我当初从山上捕猎完准备拿去集市上卖,刚走出村落十几里,就见一个人躺在地上,一身衣服破破烂烂的,有的地方还流着血,身上还结了许多血痂。”
“当时我看着挺可怜的,就想叫醒他给他点铜钱存活,这年头谁都不容易,我也晓得。但是那人被我叫醒后,也不管我给他的铜钱,起身一直走着,也不知道要走去哪里。”
“我一时放心不下,就跟着他走,我跟在他后头和他说话,他也不搭理我,我一开始以为他不想理人,后来又觉得他像是个聋的……后来……”
后来,他跟着他穿过山林,林间倦鸟归巢,阴翳处鸟鸣上下,他分明听得见声音,抬首向归巢的鸟群处看出,入定般地站在那看了许久。
方弧问他:“你要去哪里的?你是不是能听见我说话的?”
颜如卿没有回答他,眼神无光地看了他一眼,又掉头向前走去。
前方的尽头处,只有一块石碑立着,上面被风雨模糊了痕迹,只能依稀辨处“阮乡”两个字。
方弧奇道:“你也是阮乡的人吗?我怎么没见过你?”
他还想继续问他,结果颜如卿突然直直地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任凭他怎么叫都醒不过来。
他看着颜如卿身上的伤口,像是被划伤磨损留下的,但是没有敷药的痕迹。
他也不好不管,他爹告诫过他多做善事,死后留德。于是,方弧毫不犹豫地把人带回了家。
等他醒过来再慢慢问也一样,如果是同乡的那就更好办了。
那时是正月,元宵刚过数天,南方少雪,天地间只有一片寒气袭人。
他把颜如卿安置好,找了村里的大夫给他看病,好人做到底,还给他买了药贴,又细心帮他包扎着伤口。
两天后,人总算醒了过来。
颜如卿醒的一脸茫然,浑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无神的眼扫视着周围,一圈下来,只见坐在木桌旁挑拣菜叶的健壮青年。
颜如卿漠然地坐在床边盯着他,等方弧挑完菜叶扭头过来看他时,反被他幽黑如鬼灵的眼神吓了一跳。
“你……你醒了……还疼吗?”
颜如卿皱眉,好像在消化他的话,理解着话语里的意识。他从被子里提起一只手,上面的伤口都上了药粉,又把手移到胸膛的位置,连近胸口的伤痕也被细致地处理了。
他又看向方弧,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
方弧心里庆幸,啊,原来不是聋的,那还好。
“我中午煮了点青菜粥,还有剩余的,你要吃吗?”
他又仿佛屏蔽了外界的一切,陷入自己的思考中,对他的话语不予理睬。
方弧问了几遍见他没回应,认栽般出去端了碗热乎乎的粥进来,放在床头边。
他倒还知晓吃东西,看见粥的时候,一手端起碗,拿起勺子狼吞虎咽毫无形象地往嘴里扒。
方弧被惊到了,这是多久没吃饭了……又怕他噎着,忙劝道:“慢点,慢点,我不跟你抢……锅里还有呢……”
他的脸被方弧拿湿布擦过一遍,抹去了满脸的尘土,露出原本清秀俊逸的眉目。
方弧见他长得如此精致,还以为是哪家潜逃的少爷或囚犯,但是看他这吃相,有感觉不像是大户人家教养的样子。
一连数天,无论他怎么问,颜如卿一概不答,方弧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说话,他也不识字,也不好拿着板子让他写。
请神容易送神难,当初把他带回来可没想到这么多麻烦事。
可是现在把人赶走又不太道德。
农家乡村这样偏僻的地方,只要有一件什么大事,一天之内就能传遍整个村落,飞鸽传书都没人言可道的迅捷。
所以,方家小伙捡了一个俊秀的小伙子回阮乡,还让人在家里住了几天,供吃又供喝的消息,传遍了阮乡,特别是妇人那里。
妇人素来爱道家里长短,这方家小伙在阮乡也是个周正且适婚的年纪,难免在背后被人做茶余饭后的聊资。
“可惜捡的不是小姑娘,要不然都可以当媳妇了。”
“那有那么便宜的事呀!”
“哎!说那是个姑娘也差,那个小伙子啊,长得比林家的闺女还好看呢!”
“真的吗?你见过?”
“上回我儿子叫我给方家那小伙带点柴火过去,那时那个小伙子站在方家小伙后面,皮肤白的像雪一般,眉目清秀的,我看着可爱,还从一旁篮子里拿出几个果子给他。”
“然后呢?”
“他没拿咧!他瞧着……好像这里有点问题……”那妇人指了指脑袋,“我把果子拿给他老半天,他接也没接,那眼睛一直看着我,像被山间野鬼附身般,看着特恐怖,一点精神气也没有。我走的时候还看见方家小伙跟他讲话,他也没理会,就呆呆地站在那。”
“这么个俊的小伙,难道是个傻的?”
“看起来像是,不然就是聋哑的。我经过他家好几次了,都没听见他说过一句话。”
“奇了怪了。”
方弧的父母早逝,他在阮乡长大,是吃着百家饭的,因此跟村里头的长辈们大多都熟,从村头到村尾那家,他都能挨个叫出户主的名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