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吗?阿离?”一个檀木架后探出一个白色的身影,颜如卿抱着一堆半人高的书走来,“这些可以吗?”
莫孤离粗略一扫而过,“这些我以前看过,不起用。”
颜如卿皱脸,“那还要找多久?都找了好几天了……”
“嗯……要不我来找就行了吧,你歇会去,今天找不到,明后天来也一样。”
颜如卿点头,“你也别急,我出去叫人帮你倒杯茶。”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消失,莫孤离从书中的书册抬起眼,回首看了一下紧闭的门,起身踱步于高大的檀木书架之间,一只手从底下的木屉中跟着步伐游走,绕过一座座书架,循环反复如此多久,在靠近屋内角落处的架前停下。
屋门打开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他收回手,唇畔带起一丝笑意,走出架间的通道,瞥见颜如卿端着茶盏走来。
“今天我们先到这吧。”
颜如卿奇怪道:“怎么不找了?”
莫孤离轻轻掐了他一侧嫩白的脸颊,“寻得有些累,先歇一下。你说的也有理,不急这几日。”
屋外倾盆大雨,顺着屋瓦连坠而下,一场秋雨一场寒,渐近冬季,连着雨天也开始带了寒意。
整座京都的天空灰蒙蒙地,压得人心里头喘不过气,仿佛预示着要发生变故一般。
轰隆一声惊雷乍响,震得颜如卿从睡梦中惊醒,脸色发白,额角冒汗。
“少爷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颜如卿慢慢从刚才血腥的梦中缓过来,看着一旁守夜的阿西,“嗯……没事……没事的……”
阿西看他脸色不太好,安慰道:“少爷别怕,小时候我娘告诉我噩梦都是虚的,不会发生的,你安心睡吧。”
颜如卿呼出口气,闷闷地回应了一声“嗯”。
但是闭上眼,脑中不由自主地还是想起那梦中惊人的场景。
烈火烧焚中的颜府,曲廊小径中溅发的猩红血液和一旁惨白遭经火烧的尸体,盛艳开绽的木棉高挂枝头,树底下猩红,树枝上殷红,洁白无瑕的荼靡受血淹染,沾上不详的血色。
烈焰中有人站立,手举着刀刃,直刺入苏婳的胸腔。那一幕似皮影戏般,在火光映照下只剩黑影,连喷飞的血都是流动的影,缓慢而又深刻。
刀光折射火光,银刃反衬赤焰,照出那人冷若冰霜的眸和身若雅月之姿。
木棉纷纷坠落,遭烈火侵蚀,化成一片虚无。
颜如卿心里回想起莫孤离涟漪泛滥而温柔多情的眼眸,温润而撩人的笑意,暗恼自己为何会做出这样的梦来。
他翻个身,把梦境和心中的忧烦抛却,听着空中沉闷的雷声,再次沉入睡梦里。
晴空万里,一行大雁从空中飞过,向北而行。
近日天气正好,随着莫孤离拜访颜府的次数增多,他留客于颜府的时候也变长了。
颜如卿是苏婳和颜涵宇的心头宝,颜涵宇虽然不似苏婳般表面纵溺颜如卿,但对于颜如卿的心上人,仍是尤为在意。
于公、于朝政而言,莫孤离是个知世善辩之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于私、于交情而道,他识仪懂礼、谦逊而有操守,确实是适合颜如卿。
为此,颜涵宇多方暗中观察后,也对莫孤离颇为重视。因此,整个颜府上下对莫孤离可谓是尊敬至极,外人不知还以为是颜府中新来的少爷。
颜府书房中,莫孤离正站在角落处的书架前,此时除了他以外四下无人,他背靠着墙壁打量着眼前的书架。书架上几层隔空存放书册书籍,下两层为木屉式存放他物,木屉的拉环都是一枚刻着单层昙花的铜牌,唯独眼前这一处木屉,是刻着双层昙花。不若细看,还不曾察觉。
莫孤离试着拉开,然而却不行。他食指曲起轻叩,传起细微的脆音。
没有匙孔,莫孤离左右思考也想不出如何打开。
双层昙花,单层昙花……
他按着昙花雕刻的纹路,拧手一转,木屉还是毫无动静。
昙花,月夜绽放……
一道微弱的光从他眼旁划过,他扭头看向斜安置在角落墙上的铜镜,从镜中看到了隔墙的窗。
此时风吹过,窗半开,一道窄小的缝隙中露出屋外耀眼的日光。
他脑中顿时清明,脸上笑意舒展。
今夜恰逢十五,圆月高悬。
颜涵宇坐在厢房中,手里的文案看了一遍又一遍,无由地眉头一皱,感到心里的不适。
夜中除了发生重大意外,向来少有访客,府内侍卫轮番值班,守卫森严。
这夜本该是如同往常一般的宁夜,但是一道道黑影的出现打破了这夜晚的平静。
“怎么回事?”
门外小厮应声,进房回道:“老爷,好像府内入了盗贼,府里的侍卫正在捕人。”
“盗贼?”颜涵宇疑声反问。
这些年,府内从未发生过这等事,更何况这里是相府,会有谁敢来此处行窃?
颜涵宇觉得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有差错来。
只道:“多派些人保护少爷和夫人。”
“回老爷,少爷去了莫府。”
莫府,便是莫孤离的居处。
颜涵宇道:“那就不用管他,下去吧!”
第18章
那一边,颜如卿正坐在梨花椅上,喝着上好的龙井,一口茶一口糕点,吃得不亦乐乎。
莫孤离一进门,看了这场面,问道:“糕点甜吗?”
颜如卿呷了一口茶,“甜,好吃。”
莫孤离凑近,舔了一下柔嫩的唇,“没你甜。”
颜如卿拉开距离,“你刚才干嘛去了?让我等那么久……”
莫孤离揽手抱住他,两人挤在一张椅子上,让颜如卿坐在他腿上,“皇上派人叫我去一下,怎么?不开心了?”
颜如卿道:“没有,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你都上门来找我我怎么可能不来?更何况这里是我家……以后,还会是你的家……”
莫孤离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看得颜如卿脸色微红。
他咬了一下他白嫩的耳垂,“不逗你啦……后天我就要去胡州了,你想对我说些什么吗?”
说些什么呢?
烛火轻曳,灯火中人影交叠,紧密地要融为一体。
空中有甜腻的喘息和浓郁的味道,打碎的茶盏糕点零落地掉在地上。
说的千言万语,情深意浓。
晕过去之前,颜如卿耳边还有那人的声音:“待我回来,待皇帝赐我婚旨,我来娶你。”
这一切,美好得像梦一样。
这一切,也确实是一场梦。
莫孤离离开的那一天,京都罕见地下了场大暴雨,连绵数日不见停歇,冲得城西有些破败的民宅墙倒瓦揭。
雨大概下了七天,天空在灰暗中显出一方碧蓝。时已入冬,万物凋零,枯黄的树叶铺了后院满地。
颜如卿见天气终于放晴,早早地便出了门透气和游玩。
苏婳在颜涵宇一旁沏茶,道:“卿儿这孩子,也是任过官职的了,还是这么爱玩乐。”
颜涵宇道:“虽然是个小官,也算是受过历练的人了。王家那边的孩子据说要回京了,找个时间让卿儿见见,也好长长见识。”
苏婳道:“王大人说今年岭南的木棉开得好,今年去不成了,等过了冬,老爷把手头的事歇歇,我们南下看看吧!”
颜涵宇笑道:“你倒是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老爷!”门外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跑过来,还不慎跌了个跟头,脸色痛苦急道:“老爷,来了好多禁卫军,府外三层都被禁卫军围住了。”
颜涵宇眼皮直跳,压下心中深处的不安和顿起的心寒,沉声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大人您难道不知道?”
一双月白丝履跨过门槛,来人不紧不慢,面带着三分似有若无的笑意,“您做过什么事心里没底吗?”
禁卫军银白色的盔甲在青天白日下闪着冷白杀冽的寒光,整齐肃杀的步伐踏破宁静的院落。
夫妻两人皆是一脸的震惊,双目微瞠。苏婳完全呆住了,颜涵宇率先回过神来站起身,挡在苏婳身前。
颜涵宇眼神深沉,一潭黝黑之中暗波汹涌,凝视着面前熟悉的来者,直呼其名,“莫孤离,你这是何意?”
莫孤离把手中的明黄圣旨递给一旁的禁卫军,一人接过,展开,声音毫无起伏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颜涵宇,权盛势荣,独断专行,祸乱朝纲,先帝之时,曾私下于谋逆之党柳家交往,信证犹在……其罪滔滔,不足言表,今命莫学士莫孤离携禁卫军将其捉拿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