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怀舟也不急着叫他,反而身坐一旁给自己酌了杯茶,虽是面无表情,眉宇间却也透出一丝愁态。
苦童在房梁上爬来爬去以至于在初冬季节也能大汗淋漓,一身粗布短衣竟也脏的差不多了,这才坐在房梁上喘了口气才准备下来。
可是苦童不知,这木梯方才已经摇摇欲坠了,现下被苦童奋力一跳正好支离破碎。
正当自己以为要摔断骨头的时候,被一个沉稳的手臂抱住了。
此人正是温怀舟。
苦童倒在他的怀里极不自在,看着温怀舟今日穿的如此好看,便更是不想把身上这灰都蹭上去了,赶忙挣扎着跳下来。
温怀舟也没有阻拦,但是的确也被此人差点摔下来的模样吓了一跳,可是这么一横抱,温怀舟就觉得苦童穿的异常单薄,身体也轻了不少。
苦童赶忙像他道谢,虽说他也不知这温怀舟何时来的,好在此人来的即时,要不然这下半辈子还真得落下一个半身不遂的结局。
温怀舟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转而坐在一旁对苦童说道:“今日,我在这歇息一夜。”
苦童相当讶异,温怀舟除了新婚那夜从未来过他的厢房与他同睡过一夜,可是不知为何今日却……但他看到温怀舟不自觉的愁容,就识趣的没有问出口。
许是和那白涟公子吵架了罢,苦童煞有其事的在心里想。
可这回还真让苦童猜中了,但与其说是温怀舟和白涟吵架了,倒不如说是白涟单方面在向温怀舟闹事。
白涟曾经非常听话,可是自从这苦童来了府上之后他每日总是愁云惨淡,唯独自己去见他的时候才有片刻欢愉。可是自那次他与苦童在青楼里惊天动地做了三天之后,白涟性情大变,见着温怀舟就以泪洗面,成天哭哭啼啼的不像个男儿样。还变得特别多疑,想着只要温怀舟不来这儿了就是和苦童在厮混。
温怀舟也是够有耐心,哄着白涟几天才让他好过。可在这时,镐平郡里大街小巷有很多老百姓都在讨论一件事——当今圣上想在琛玥郡主生辰当天将其许配给镇国大将军温家的三少爷,温怀舟。
这下白涟更是气绝,只觉得温怀舟这一个两个把人都接回来了还怎么让他放心?当下又是一个大吵。可叫温怀舟而言,这完全是无中生有,自己和那琛玥可谓水火不容,怎会有这种荒谬的说法。
可白涟不信,温怀舟也被闹的心力交猝。
温怀舟自讨没趣,正巧次日就是琛玥的生辰,他今晚是定要回府的,便直接上了马车回温府。而此刻大街小巷也极为热闹,皇上极其宠爱这个胞妹,举国上下普天同庆,当天街上人潮汹涌,张灯结彩,竟是提前过了个年。
可是温怀舟与此截然相反,心里空荡荡的,沉闷乏味。回府后,也不知怎么的,就来到这自家院子的偏院了。
他心里念的想的白涟此刻给不了自己安慰,那就让苦童来罢,毕竟他们如此相像不是么?温怀舟自欺欺人的想道,却从没问过苦童自己的意见。
当他进门就看到苦童大汗淋漓却笑得极为开心的时候,深受感染了。
只觉得自己这次真的来对了。
他感觉苦童就是白涟曾经的那一面,天真活泼,善解人意,像极了白涟小时候与自己玩耍的那样,每天只会笑,无忧无虑,却感化着身边的很多人,乃至自己。
所以他喜欢上了白涟,在儿时朝夕相处的岁月里。可是忽然有那么一天,他走了,不知去了哪儿,尚且年幼的温怀舟感觉他生命中的光就这样离他而去了,他悲伤,却没有任何办法。
直到那日他与众世家公子来到梦香楼的时候。
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衣坐在舞姬的身后抚琴,却与那些搔首弄姿的舞姬浑然不是一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还有那颗眼角的痣,温怀舟几乎确认,这个人就是自己暗地里找了许多年的人。
后来他问白涟是否还记得他,白涟愣了许久,而后笑了,轻轻颔首。这么两年来,他们朝夕相处,温怀舟虽发现白涟与记忆中的模样颇为不一样了,却也深陷其中,甘之如饴。
而苦童竟让他找回了白涟曾经的影子,他乖巧却又古灵精怪,像是天上那轮皎皎明月,通透且圣洁。虽说他非常清楚苦童并非是属于白涟的某个模样,但或许是白涟这段时间太过阴翳多疑,让温怀舟只能从这个无辜的人中寻找他的影子。
纵然他自欺欺人,却也乐在其中。
可他从未问过苦童的意见,而苦童总是那般乖顺地模样,不会反抗亦不会拒绝,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苦童会同意。
可是他忘了,苦童也是普通人,心非木石,又岂能无感呢?
苦童这夜吃过饭后便早早的换掉一身污垢的粗布衣,并好好沐浴了半晌,整个人拾掇的干净整洁,生怕温怀舟会因此嫌弃他。
温怀舟却不甚在意,吹了桌上油灯就拥着苦童睡下了。
是的,拥着。
当苦童感受到他极为自然的拥着自己的时候,浑身不敢动弹,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可那温怀舟反而心情愉悦,嗅着苦童身上淡淡的香气睡着了。
温怀舟也不知为何能在苦童这个都未相处过几日的人身旁睡得如此舒适。
似是自己荡漾在一片山茶花海里,而与自己漫步其中的却是笑魇如花的白涟。不过片刻,温怀舟便沉沉睡去,只觉得这身下的床都变得软绵绵,像是侧卧在云端。
而苦童与之大大相反,他不禁睡得极其不好,甚至彻夜未眠。
毕竟保持着一个侧卧的姿势亦是非常辛苦的。
苦童听那窗外早起的雀儿,只得无奈苦笑。这天,终于亮了。
第8章 朝晖亭
琛玥郡主是先帝人到暮年才得来的一位女儿,那年后宫里明争暗斗的风气极盛,以至于先帝子孙极其稀薄,除了当今圣上外只剩下两名郡王,而这琛玥又是先帝留下来的唯一女儿,享尽了无上的宠爱。虽说先帝和先后皆是在其一岁就双双离世了,但圣上又承接了先帝的“衣钵”,将这位胞妹宠到极致。
以至于今日,才有了这为郡主举世无双的十六岁生辰宴。
这日,琛玥郡主头戴宝蓝色点翠簪,余下的秀发用一根玉笄绾起,耳戴一对镶金珍珠,身着正紫色牡丹刺绣广袖大衫。整个人桃腮粉面,顾盼生辉,由皇上亲自领着她出宫去,那天坛祭祀。
车队浩浩荡荡,领头十余位侍女手撒香花,街道两边御林军整齐划一,将街坊百姓堵在其后,后方缓缓驶过一方马车,正是皇上和琛玥,霎时间两侧百姓齐身跪地,大喊皇上万岁,郡主千岁的话,头一次见着这种场面的琛玥极其欢喜。又看那街上红灯笼高挂,彩带从街头牵到结尾,一时间喜不自胜,目不暇接。
这琛玥还在天坛祭祀的时候,温府上下业已整装待发了。今日温怀舟身穿一身墨色暗绣外衫,里搭白色交领,头取两侧发梢挽成一个髻,头戴乌羽发簪。
苦童是第一次看到温怀舟穿的如此正式,也不禁在心里连连点头,苦童虽见过不少俊男靓女,却也从未见过这般器宇非凡的。
当真和那身姿卓越的白涟是一对。
如是想着,苦童手脚麻利的也换上了自己的衣裳。按理来说,像他这等妾室几乎不该参和这种大场面。可这温怀舟倒是不甚在意,也不问温夫人作何反应,自作主张为苦童做了件衣裳。
苦童一来不敢忤逆温怀舟的命令,二来看着衣裳当真做工精良,也不好拂了温怀舟的美意,便应下。
温家一行人皆已拾掇好,在正门口等那马夫把那马车牵来。不稍片刻,温怀舟也来了,可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一袭白衣的男子。
温正霆和徐凝梅看到此人就不自觉皱眉,正欲开口质问自家儿子所谓何意之时,温怀舟却像是有所察觉,沉默地对他们二人摇了下头。
适时,几名马夫已经将马车牵来,徐凝梅自然看得出这苦童拾掇了好一番,这些日子的气也是消了不少,虽不知在此等“重要”的日子温怀舟把这妾带上又是做甚,但她自然也知道他的儿子自有自己的想法,遂随温正霆上了第一辆马车。
一旁的温怀亭尚且第一次见着“弟妹”,只觉得新奇不已。苦童这身白衣虽颇为朴素却衬得他面容白皙,一头黑发被尽数梳到脑后,看起来极其年轻且朝气蓬勃。也当真是个美人胚子,却与那些楼子里的小倌相差甚远,小倌们虽是美丽却缺少男子气概,而面前这个人却少年感十足,极有男子应有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