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童怯生生地唤了声“少爷”,便也踯躅不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温怀舟讥笑一声,抬起一张极为俊俏却狰狞愤怒地脸,这下也不装什么矜持了,狠拍一把桌子,几乎是吼着又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是忘了本少爷和你说过的话了?”
这会倒是气的连“本少爷”这个自称都说出口了。
苦童随着他们一并跪下,虽算过这会儿戌时不过半,但指不定这少爷又是为何气的如此狠,便先一步跪下了。
更让他疑惑的是,这会不在洞房花烛夜里享受春宵一刻,怎的跑自己这偏院来了?
温怀舟释放出滔天怒意的气息,让方圆几里的乾元坤泽都痛不欲生。自然,离他最近的苦童更是被压迫的头晕目眩,几乎都快跪不稳了,倒在地上冷汗直流。
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根化的差不多了却任凭它流在自己手上的糖人。
温怀舟只觉得碍眼极了。
上前一步蹲下,狠狠地抬起他的下巴,一把抽出那根糖人。苦童下意识想要用手夺回,可现在哪还剩下一分一毫的气力了?便扑了个空,倒在地上气喘吁吁。
温怀舟更是被他下意识的动作惹得怒气倍增,连那不受气息影响的中庸之辈,阿昀燕华燕英都迫不住压力狠狠倒下了,更何况是深受影响的苦童呢?
他倒在地上奋力用手撑着才不至于整张脸埋在地上,穿的这件厚棉衣上竟活生生被浸出一些汗来,苦童的头发丝上更是如同浸泡在水里,几乎湿透了。
温怀舟却不为所动,反倒居高临下地看了他片刻,又端详起手上这个粘腻不成型的东西。
苦童穿个新衣服都会小心翼翼,又怎会把钱花在这种既不好吃,又华而不实的东西呢?
温怀舟冷笑一声,不用说他也知道这是谁送的。
他自苦童出了温府后心里总有些心不在焉,好不容易散了酒席回偏院一看,总共就那么几个小厮丫鬟,竟然一个都没带出去。心情当下就变得微妙起来,一面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步,一面又在心里颇为忐忑。虽这苦童再怎么说也不是三岁小儿了,但他知晓苦童自下山以来甚少逛过镐平郡,便总觉得心里头不踏实,怕那孩儿遭遇什么不测,又怕识不得回来的路……
这么想着,温怀舟在洞房里看着身边的婆子丫鬟又是抛枣子抛花生的,又是簇拥他们合卺酒的,心理便越发焦躁。好不容易把这若干人等送出去,温怀舟就准备揭个盖头就转身离去的,可这琛玥兴致倒是相当好,拉着他扯东问西,明白温怀舟的心思不在这,就偏要让他说尽甜言蜜语,占尽了温怀舟的便宜。
果不其然,等温怀舟黑着脸来这偏院的时候,苦童依旧未归。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里窝着一团火,燕华燕英自然也是懂得看人脸色的,赶紧对他说她们二人已经去那大门问过不少次了,殊不知这会儿温怀舟刚被琛玥折磨得心烦意乱,现下听这俩阴一句阳一句更是火上浇油,当下一拍桌子,吓得这几人赶紧跪着给这位爷道歉。
温怀舟心里还惦记着在外头的苦童,也顾不上新婚夜的什么礼数了,甩着袍子正准备出门的时候——
那名姓封的满脸呆样对着苦童一番傻笑,苦童这笑虽不傻,可那眼底的星光都快溢出来了,刺得温怀舟双眼生疼,只觉得自己方才为他着急的样子连个傻子都不如。
不仅如此,这厮转身又蹦蹦跳跳地跑进来的样子更是罪加一等,生怕别人不晓得自己今天有多开心似的。
而现在,他将身前被汗水浸湿地苦童视若无睹,甚至还能泰然自若地坐在一旁悠悠品茶。
除了这无形中的气息正在奋力压抑着他们,甚至都看不出来这个人有多生气。
但是与其说温怀舟气得是苦童,更不如说他气得是自己。气自己明明亲眼见识过这人和温怀霖厮混,却还要觍着脸不知羞耻地继续看他和别的人“亲昵”;更气自己明明知道他只是和白涟长的相似,却浑然不是一个人,却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他牵挂……
可温怀舟自己都未曾发现到这一点,他知晓这人是他一次又一次情绪失控的惑乱源头,虽也不知为何要和这种人较劲,却总觉得心里不舒服,遂用这种笨拙且不理智的法子治治他,指不定下一回又会见到和什么人在一起……
苦童咬紧了牙根,才没能让自己在活生生的强压下晕厥,保持了最后一丝清醒。他这才真正的意识到了一名强大的乾元究竟是多么的可怕,但他仍旧奋力的想要从胸腔中说出话,却发现吐出来的字断断续续且沙哑残缺:“少……爷,小的……不知,做,错……了,什么……”
苦童从下了山以来,就一直在被温家人治罪,是,他们的确位高权重,自己招惹不起,可每每被无辜受罚的时候,他是如此的疑惑,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会一次又一次受罚?
说着,苦童的胸腔起伏极大,想要再张嘴说一句话,却发现咳出了一摊血。身体像是是再也受不住,沉沉地晕过去了。
这会看着倒在水摊里的温怀舟,原是阴恻的脸蓦然抬起头来,发现苦童真的昏倒后才慌了,或是说是他多了些许迷茫,便赶忙守住了强烈又霸道的气息,抱着苦童便极轻的放在床上,还不自觉拍打他苍白的脸,企图让他有一些意识。
他皱着眉看着苦童,忽而狠戾地对燕华燕英喊到:“传大夫来!快去!”
他们几人也好不到哪儿去,纷纷倒在地上,脸上都挂着些许迷茫。阿昀是第一个看到苦童晕厥的,这下也顾不上遍体疼痛,一瘸一拐地跑出去了。
温怀舟看着苦童干到皲裂的唇瓣,只气自己怎的这般鲁莽。这会儿正给苦童小心喂些水,心想那大夫怎的还不来。
不过一刻钟,那大夫便来了。这大夫一把年纪,白发苍苍,老态龙钟,却颇有仙风道骨的意味,年轻时曾在太医院,到了暮年就和挚友温正霆回了这温府,当这温府德高望重的老大夫,不是什么急事通常都不去叨扰。
可阿昀自然知道苦童忽而晕倒定是出了岔子,便将这老先生连推带拉的一路上跑过来,搞得他这骨头差点给扯散架了,这大夫连着喝了几口热茶才歇息好。
温怀舟在一旁看得干着急,但是也知晓这许大夫疾步过来已是疲惫不堪了,便等这老先生休息好了赶忙把他带到苦童身前。
许泽康见着苦童,眉头不禁皱起,当下上前为其把脉。把脉这会儿不是频频叹气就是满脸凝重,看得阿昀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总觉得苦童怕是真有什么问题。
温怀舟在一旁脸色也不好看,一会儿看看苦童,一会儿看看许大夫,也是沉默不语。
不一会儿,许大夫这才放开苦童的手,也没搭理一旁的几人,打开药箱子就开始写方子。
温怀舟面色焦急,问那许大夫道:“许大夫,他身体可还有恙?”
许泽康闻言停下右手,极为不屑地“哼”了一声,看着这位尚且能叫自己一声叔温怀舟,只觉得这孩子被温正霆养的越发纨绔了,便吹胡子瞪眼:“现在知晓关心人家了?方才又做甚去了!”
温怀舟哑然失语,立在一边分外乖巧,脸上确是多了几分惭愧。像是这会儿才放下了身段,任凭许泽康怎么骂也听着应下了。
许泽康这会儿见他态度诚恳,便也苦口婆心地教导起来:“怀舟,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聪明懂礼的孩子,怎的碰上这种事儿了,就这般不成熟呢?你知晓你若是再继续用你那气息压制这孩子,只恐他这辈子连孩子都生不出来咯……”
温怀舟大惊失色,赶忙问他说道:“怎的会如此严重?”他曾用乾元之气统帅军中兵将,从未出过岔子,反而愈战愈勇,却不想用气息压制这坤泽,竟差点变成这般田地……
许泽康看他这样子就知晓这温怀舟甚至都可能不知这坤泽究竟是何类人物,当下气不打一处来,便不安好气地说道:“人家是坤泽!真当和你们乾元是一样的?倘若你继续给他施加压力,他会一辈子害怕你的气息甚至是所有乾元的气息,可不就是断子绝孙了?”
听这话,温怀舟反倒是松了口气,可许大夫又接着说道:“可不仅如此!这孩子五脏六腑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害,定是在你的强压下和自身迫切想要说话的情况下双重影响的,可这相较另一件事儿而言不过小巫见大巫!最棘手的是他体内似乎留下一些你的气息,只怕那气息进了那胞宫里,那你可就等着追悔莫及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