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小东西没再拒绝鬼伸出的手，嘶嘶吐信后，便自觉游上男人微凉的手，把自己团成一团。
不知怎的，鬼竟然莫名探知到一点类似委屈的情绪。这可奇了怪了，没开智的小东西竟然也会有这样明显的情绪感知吗？
吸血鬼双手捧起蛇团团，带着小东西去了一趟竹屋。彼时老人正在烹茶，看到他来了熟络地招呼：“哎呀，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视线往下一看，蔫了吧唧的黑蛇团团在他手心里，这下于是明了，叫他把小蛇放在案上，老人给它上了些药。
“它会没事吗？”
鬼看着老人的手轻轻抚过小蛇断掉的尾骨，灵力修复了伤处，小东西终于缓过来。
老人收回手回答：“她当然会没事，你不是都见过五百岁的她了？”跟小蛇相处几天，因为对方没有灵智，鬼始终无法将它当做越昭来看待。但老人却不曾将两者割裂开，在她眼中这条小蛇只是徒儿未被知晓的其中一面。
“你不必太过惊慌，时间刻印带来的回溯过程是不定的，她今天是这个样子，明天说不准又会是另一个样子，她每个阶段的形态具体保持几天没人说得准，你只需要记住她最后好好的活到了这个时候就可以了。”
老人的话给了他些许信心，老实说今天看到小蛇奄奄一息躺在那里的时候，鬼有一瞬间感到十分恐惧——他害怕越昭死在某个未知的、不被人涉及的过去。
得到了想要珍之重之的伴侣，心绪时时刻刻被对方所牵动，看到遍体鳞伤的小蛇时，他心乱了。却忘记了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无害的时间回溯，真正的越昭很快就要五百岁，他眼前所见的这些苦难其实都已经过去。
鬼注视着安睡的小蛇，眸色深深。
尽管师父点醒了他，但他仍然为之心疼，这段不被人知晓的过去里，究竟有多少苦涩是她长大以后不愿回顾的。以往越昭不愿意说，回忆也不许他看，她费心掩藏的东西此刻正以一种奇特的方式缓缓铺陈在他眼前。
无所顾忌，且毫无保留。
大概可以预想到这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鬼定了定神，又说：“我记得她的背上是没有翅膀的。”
“其实昭儿自己也不记得她曾有过双翼。”
老人的目光有些惊奇，显然这件事情无人知晓，哪怕当事人也不知道。“昭儿一直以为母亲遗传给她的是凡蛇血统，其实不然，她母亲是上古遗留下来的螣蛇血脉，还是族中嫡支，所以她修炼才比一般人快上许多。”老人的手点了点小蛇背上生有双翼的地方，“上古传言，螣蛇虽无足，却能腾云驾雾，乃是天地灵气之所钟。我本以为她是没有翅膀的，却没想到是在未开智的时候就被猛兽撕裂了。”
“昭儿幼时在山野间生活，开智后才到了常世，野兽之间争抢地盘乃是家常便饭，我知你关心则乱，但也须得记住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正逢小蛇悠悠醒转，金瞳瞥见熟悉的脸容，它眼睛里似划过一道亮光，紧接着飞快游上男人的手腕，结结实实地缠了两圈，显然是已经知晓这个人救了它。
老人见状笑了笑，就让一人一蛇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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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小蛇缠着鬼几乎是寸步不离了。这个‘缠’自然是字面意义上的，它仍旧只有拇指那么粗，刚刚好在鬼的手腕上松松缠个两三圈。只是可惜了原本圈在手腕上的晶石手串，尽管被打磨得十分圆润，小蛇仍然嫌弃硌得慌——也可能是它讨厌晶石散发的热量——总之鬼拗不过它最终把手串取了下来。
这个小的简直比大的还会撒娇，自从上次帮了它以后，小东西就跟着他住进了竹屋，时不时就眨巴眼看他、有时还会窜上来蹭蹭他的手腕。跟之前比起来，这已经算是很亲昵的举动了，毕竟依小东西的兽类本能判断，人类没几个好东西，它能做到这份上已经很不容易了。
上次被师父提点过以后，鬼在后续几次看到小蛇身上的伤口时已经不像最初那般慌乱，而是能够定下心来帮它处理伤口了。但是只一件事，哪怕师父说过，他仍然不可避免的在第一次碰见时乱了手脚，那就是小蛇突如其来的化形。
异变是在某天清晨发生的，鬼睡醒之后没有在身边的小窝里发现他的小蛇，而与此同时竹屋角落却不知怎的多了一个鼓囊囊的布包。他还以为是小蛇在跟他玩闹，谁知过去把布包掀开一看，竟滚出个小怪物来。
那小怪物长着一张他眼熟的脸，只是那张脸缩小了许多年岁，现今看来只有常人四五岁大。鬼上下打量她一番，小怪物手上长着尖指甲、蛇尾还没有褪去，双颊浮现青鳞，连眼睛都还是蛇类的瞳孔。看来是不完全的化形了，但好在他早有准备。
鬼取出越昭给自己炼制的红色法衣，盖在小怪物身上，法衣感应到了主人熟悉的气息，自发收缩为合适的大小，笼罩在了对方身上。
全程小怪物没半点反应，她的眼神依旧懵懂清澈，却连小蛇形态的那股活泼也半点不见，像是一具精致又奇怪的人偶，仍由旁人摆弄。
鬼带着她去见了师父，小怪物乖乖缩在他的怀里，等见到老人时眼睛又滴溜溜的转，直直瞅着对方。鬼不明所以，师父解释道她在逐渐开智了，现在没有美丑观念看谁都觉得新奇，因为她有尾巴，而其他人都是两条腿。
说到尾巴就少不得要说上一句，越昭现在这个半人半蛇的状态甚至没有鬼的腿长，也许把尾巴捋直了有？
她现在简直是一天一个样，跟小孩见风长似的，长到什么时候记忆就跟着恢复到什么时候。
先是指甲变钝尾巴褪去，接着鳞片隐没于皮肤之下，眼神逐渐锐利像是厚厚冻结的冰面，八岁的她远不像后来的那样会隐藏情绪。哦，不对，或许她已经努力隐藏了，但在年长者眼中这就跟她什么都没做一样。
三百多岁的越昭和五百岁的她眼神相差并不大，总是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戏谑，但八岁的小鬼却恰好相反，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睛像是封冻的湖，她甚至还上了锁。警惕占据一层、冷漠占据一层、不安占据一层，凶狠放在最外层，她封锁了自己其余的情感，并将来自他人的情绪一律排斥在外，不论那些是好是坏。
尽管已经知道对方生长变化很快，但鬼还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前一天乖巧听话不说话的小宝贝只用了一个晚上就变成这样展露獠牙冷漠示人的小鬼。
“你是谁？”
他听到小鬼冷冷地问。
好吧，总算还有一点好消息，至少眼前这个小越昭愿意开口说话了不是吗？
鬼看着虚张声势的小鬼轻笑。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以来都是昭昭仗着自己阅历丰富为所欲为，现在终于立场反转
第61章 番外·枕中记（下）
面前的小鬼穿着华美精致的法衣——越昭在这方面的审美一向很不错——神情却狼狈至极，她白嫩的小脸上有不少细碎伤口，手腕脚踝皆有被捆绑的痕迹，整个人看起来灰扑扑的。
她的状态显然不好，但本人并不在意，处于陌生环境下甚至能很快调整状态，用伤痕累累的小手握住一把尖刀指着他。
“你是谁？”
她再次问道。
我是谁？
这真是个好问题。
该用什么回答呢……伴侣？不不不，这个关系并不适用于一个成年男人跟八九岁的小女孩。朋友？带有记忆的小鬼不见得会相信这种说辞。帮助你的人？嗯……这个答案或许好一些。
但在这之前，他应该先帮小丫头处理一下伤口。
“在说这个问题之前，我们或许应该先处理一下你的伤？”鬼转身下床取来药箱，这还是丹阳贴心为他准备的。
床角的小鬼依旧不肯放下手上的尖刀，她面无表情看着男人为自己处理伤口，在心里慢慢消化某些事实。
不仅年长者需要时间适应傻白甜变成小刺头，突然来到陌生环境的小鬼也需要消化上一刻她还在拍卖场与人贩子斗智斗勇，下一刻就出现在温馨清净的软床上的事实。
常年在市井摸爬滚打的她早就学会了从动作表情细节推测他人情绪的本事，正在给她上药的男人看起来没什么坏心思，在看到她手心伤口掺杂着石子时还收敛了笑容，露出愠怒的神情——但是仍然不能放松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