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十年过去自己有所成长,却没想到依旧弱小如初。如今的他,与十年前那个哭着求人救救父亲大人的幼童丝毫没有变化。他或许也有些长进,但远没有达到能与敌人抗衡的程度。
“父亲大人,儿臣…甚是羞愧……”
十年前他护不住父亲,十年后他依旧护不住友人。
李允红了眼眶,喃喃声散落在风中。
彼时越昭提着灯笼牵着美人,刚巧转过回廊,过人的听力没让她遗漏风中的呢喃。她挑起眉,略带一丝好奇探头去看下面的人。
“这大半夜的世孙怎么在这儿?”鬼环视一周,“还带了那么多人。”
一直在两人身后充当背景板的崔领相解释道:“现在抓到了|淫|乱|书生,世孙可能是想起了已故的思童世子,故而前来缅怀。”
越昭了然地点头,幼崽受打击以后果然还是下意识寻找亲长。
吸血鬼实则不在意李允来地宫的原因,他只是有些不满来人如此之多,挡了他和储备粮回去休憩的路。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探查,忽而眼神一凝。
“那人不是辅佐主上的禁卫大将吗,为什么会在世孙身边?”在鬼的印象中,世孙与显祖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好,如今听命于显祖的禁卫大将出现在世孙身边,究竟是为了监视他,还是……为了保护他呢?
越昭看出他的疑惑,捏了捏他的手,道:“好奇的话把人抓来问个明白就行了。”她认为反正早晚都会撕破脸,那么行事也没必要顾忌太多。
鬼点点头,领着两人缓缓走下台阶。听到声响,有士兵回头望了一眼,接着自发让开了一条供三人行走的通道。双手撑在枯井沿的李允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拭去眼角湿意,强撑起气场。越昭现在看他越看越像虚张声势的愣头青,虽然强行给自己鼓劲,却在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面前矮了一头,活像斗败了不服输的公鸡。
越昭吹熄烛火,假装没看到李允眼中浓浓的忌惮,笑盈盈问道:“邸下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李允沉默半晌,袖中的手握紧,他扯出笑脸回道:“无事,只是来缅怀一下父亲。”
忍耐,忍耐,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哦——原来是这样。”
她拉长语调,那双金色眼瞳仿佛能将他的所有心思看透。吸血鬼没理会他们这边的对话——或者说他也乐意纵着她去嘲讽逗弄世孙——他径直走到禁卫大将面前,抬手掐着男人的脖子就往地宫里拖。崔领相也跟在他身后进去了。
李允想阻止鬼,却被越昭伸手拦住了。“更深露重,邸下还是回去歇息吧,”她将手中那盏提灯递过去,像在哄小孩子,“来,提着这个,就不会迷路了。”
她丝毫不去想没有燃起烛火的提灯有什么用处,又要如何为他照亮通道,就像吸血鬼想的那样,她也只是在逗弄他罢了。
越昭心里升腾起一丝丝隐秘的快感。
她脚步轻快走进内殿,殿门在她身后关闭,隔绝了李允注视的视线。她忍不住去想,李允此时是什么心情呢?是愤怒、羞耻,还是无奈、彷徨……一想到这些,她就忍不住想要嗤笑的心情。
哎呀呀,她果然是个恶劣的人。
当她慢悠悠晃进内殿,鬼已经开始盘问禁卫大将崔必云了。还以为能当上禁卫大将的人会是块硬骨头,实则也是贪生怕死,吸血鬼没用多大功夫就让他把肚子里那点信息吐了个一干二净。
“是、是的,|淫|乱|书生就是世孙邸下……”
“主上下旨让我尾随世孙邸下,从去年开始直到现在,我一直在暗中调查……”
鬼听了他的话,不由暗忖,这么说来显祖也是知道世孙的真实身份的。
“求您放过我!”
“您说什么,我就去做什么!”
崔必云匍匐于鬼身前,面色惊恐。
看着他这副狗腿样,越昭嗤了一声,但也没说什么不让鬼把人留下的话。虽然这崔必云看起来就不是个好用的,但她还没自信到认为自己可以影响他的判断。
吸血鬼微微颔首,抬手一指地上的长刀,崔必云连忙将武器双手奉上。
骨节分明的手掌拔出长刀,锐利刀锋在鬼的脸上映出一道冷光,他打量了一下刀刃,似乎是在判断其锋利程度。
他问:“我若是放你一条生路,你就什么都做是吗?”
崔必云连连称是。
鬼好似终于满意了,笑容中透露出一丝嘲讽,接着他握住刀柄狠狠一劈,带起一连串飞溅的血花。崔必云应声倒地,没了气息。
鬼把长刀插回刀鞘,意有所指道:“为了自己的安危而背叛主人的心腹,没有任何用处。”他看向领相,“你说对吗?”
崔哲中沉默没有回话。
他眯了眯眼眸,侧首对越昭说:“现在我要去见主上还有世孙,你乖乖去睡觉。”
好吧,虽然她睡不睡都没关系,但小美人不让跟她就不跟了。越昭捏了捏他的手,道:“早点回来。”
鬼嗯了声,摸了摸她的脸颊,便又转身向外行去。崔哲中瞥了她一眼,被她似笑非笑的眼神反睨回去。
送走了两人,越昭伸着懒腰回屋睡了一个好觉。一觉醒来,一切似乎已经尘埃落定,如她所料,就算鬼知道了世孙的真实身份,王室也会死咬着不放推出一个替死鬼,现在看来是保赵杨仙而舍弃赵笙了。
今天晚上,显祖就会将赵氏父女带到地宫,交由鬼审问。
……
当显祖和世孙踏入她划定的范围内,越昭就感知到了。见她若有所感睁开眼,鬼问道:“来了?”
她点点头:“主上和世孙,那对父女,以及士兵若干。已经走下回廊往这里来了。”
鬼毫不怀疑她的探知,倒是一旁的崔哲中略带惊奇看了她一眼。越昭没有理会,只是坐在藤蔓上想着昨夜杀掉的崔必云的尸体为什么还没有处理掉,看着真是倒胃口。
显祖先领着李允进来,后者一进到地宫,便愣怔着立在原地,注视着王座后的父亲,连祖父叫他见礼都没有听见。对着枯井缅怀父亲远没有直面父亲尸体来的冲击大,李允渐渐红了眼眶,牙关紧咬。
偏这时鬼还在一旁火上浇油:“我觉得世孙见到思童世子会很高兴,才请他到这里。”他语气戏谑,看向显祖,“可是看来他并不喜欢啊,主上。”
越昭悄悄翻了个白眼:看看,看看,就是这种恶劣的性子才想要人打他。
吸血鬼敛起笑意,神色逐渐转冷,“我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情,那个扬言要杀了我的|淫|乱|书生,居然是世孙。”
李允嗤笑出声,毫不掩藏他对鬼的厌恶不敬,“你仅凭他的一面之词,便认定我是|淫|乱|书生吗?这未免太过独断。”
吸血鬼的官方发言人崔领相适时补充证据,“邸下在私宅的密道和|淫|乱|书生的居所,我们已经全部调查清楚了。”
李允丝毫不怵,反问道:“你可有证据证明那密道是我所建的?”
崔哲中笑眯了眼,老脸皱成一团,越昭真不知道他的喜悦从何而来。他说:“只需调查一下即可。”言外之意即是已经有了调查的方向及线索。
李允又道:“且有关我的行踪也只有此人一人的证言,请你拿出证明我是|淫|乱|书生的明确证据来。”
越昭敏感的察觉到他是愤怒的,也是恐惧的,却仍然不卑不亢条理清晰地反驳。这个孩子终于开始展露他作为国家继承人的利爪与锋芒,自幼接受的教育不允许他在对手面前露出一丝一毫胆怯,她猜测也许是祖孙之间交心了吧,肩上有了负重和长辈的期待促使他快速成长起来独当一面。
崔哲中被他怼得无话可说。
“只要有证据证明我是|淫|乱|书生,你大可,当场就杀了我。”李允冷冷注视着鬼。
吸血鬼也意识到了他的变化,放任他成长起来或许也会成为强劲的对手,但这可不是他所想看到的。鬼冷笑几声,叫他们把抓到的那个‘|淫|乱|书生’带上来。
“他是真是假,我要来亲自确认。”
鬼不介意他们搞些小动作,甚至拿它来当做烦闷生活的调剂品,毕竟看弱小蝼蚁挣扎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
显祖随后唤人将赵笙带进来,同时越昭感知到赵杨仙已经被带离了地宫。她抬眼瞥了一下跪在地上的赵笙,连日折磨让他颓靡不堪,泥土血迹混杂着粘在身上,那双眼睛却依旧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