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越昭抬眼一瞥，凉凉道，“真是狠心的人啊。”她看向角落的崔慧玲，“如果你要拿她做饵，还得让她好好长大才行。”她揪住自己那缕发丝，毫不留情扯了回来，“所以别老吓唬幼崽，懂？”
鬼手中空空也不在意，只是虚虚拢起手掌，又笑了笑。
他看着越昭，托着下巴想，好像遇到她以来，自己笑的次数都变多了，这个人果然很特别。
旁边的男人无所事事，一直盯着她，时不时还轻笑出声。如果不是看他眼神尚且清明，越昭几乎都要以为这人傻了。
真怪。
她暗自嘟囔了一句，把书合上，在脑中迅速把内容过了一遍。
越昭记性不错，别人需要反复三五次的东西她一次就能记住，崔慧玲给她带的那本识字书不过一指厚，从静下心来开始记忆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时辰。
见她合上书目，看样子是都记下来了，鬼有些意想不到，这个人，究竟还能给他多少惊喜呢。
他问:“都记住了？”
越昭点点头，道:“字是都记住了，可能说还是不行。”她想了想，又问:“出关几天了，我还没问过现在是什么日子？”
鬼有些疑惑，她又补充，“照我们那边的算法，每月第一天是初一，初十往后是十一、十二、十三，以此类推下去。”
“嗯，照你的意思，今天应该是……”鬼想了想，得出结论，“十四，这个月第十四天。”
越昭若有所思。
鬼看她沉思，问:“怎么了？”
越昭像是被打断了思绪，猛的回神，淡淡道:“不，没什么。”
你这样可不像没什么……
鬼这么想。
越昭又沉吟一阵，似是决定了什么，“这里有什么地方人迹罕至吗？”
鬼回答，“有，地宫往北十里，有一处树林，人烟稀少。”
“你明日有事情做吧？”鬼点点头，越昭略微松了一口气，“我明天出去一趟，记住了，你千万千万不要跟过来。”
她的表情很是凝重，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鬼不由有些担忧，“发生了什么？”
越昭摇摇头，并不想多说，“无事，只是有些事需要确认一下。”她最看不得美人蹙眉，抬手揉开他紧蹙的眉峰，哄道，“等我确认这件事，你要真想听，我就告诉你。”
她咬紧了不肯说，鬼拿她没办法，只得同意。
第二日天将亮，越昭就出门往鬼说的地方去了。到了目的地，她环顾四周，确实树木丛生，人烟稀少。她寻了一处隐秘洞穴开始打坐，今夜是十五月圆，她要搞清楚，自己这具身体所起的变化究竟是否跟她想的一样。
时间很快过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洞里，打坐了一天的白衣女子，陡然睁开了双眼，她眸光冰冷，心里生出一股迫切想要见血的欲望。
心头火愈烧愈烈，她抬了抬眼，起身向外行去。
鬼今夜照常出门寻找一个人的踪迹，他只知道那个人尚在都城，却从来没有露面。
而行至途中，他突然改了方向，大约是想着抓那个人不急于一时，而窥探储备粮的秘密却很有趣。
“能让她如此在意的事，我倒是等不及知道了。”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鬼唇角微勾，向北郊树林掠去。
刚刚踏入树林，鬼就愣住了，目光所及皆是一片混乱——破碎的山石，飞扬的尘土，断裂的树枝。他走到一棵被四分五裂的大树前，察看树桩边缘的焦黑痕迹，猜测应是被火焚烧所致。
他心下疑惑，鼻尖蓦地嗅到一点血的甜香，这个香味他在不久前才闻到过，甚至还尝了尝。然而现在，这股香味变了，变得更诱人。
鬼意味不明的笑了，转过身，他此行的目标就在眼前。
越昭很久没有这么不精致了，平日里整洁宽大的袖袍被撕毁，光裸的手臂上布满了一层浅浅的青金色鳞片，仔细一看，颈部也有少许。那双暗金色的眼睛里，不知怎么竖着印上了一道刻痕，宛如熔化的金水般璀璨。唇瓣被尖牙刺破，溢出点点红腥，比眼角那颗小痣还要灼目。
她就站在那里，看起来十分狼狈，却意外的勾人心魄。
越昭动了动手把指尖的血液甩去，她就知道这人绝不会守约，肯定会跟来，不过他来的也不是时候，她正处在妖性最烈的时刻，只迫切地想要见点血。之前她弄伤自己流了点血，但似乎没太大用处，既然现在陪打的来了那她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呢。
战意满满的金瞳锁定了来者，越昭二话不说直接动手，滔天火焰从那具瘦削身体中涌出。这次可不同于初见那次的试探，她下手重了许多，所用灵力也不是一个量级，鬼能清晰的感受到，她是真的想杀了他。
男人被越昭释放出的杀意激起了身体的变化，他的眼睛逐渐变红，獠牙也支了出来。
两人一直打到天边露白方才停下。鬼看着是挺狼狈的，但由于越昭总算还记得这人不能杀了，因而他也没受到致命伤，只流了点血消灾。越昭身上的伤多是被自己弄出来的，她仗着自己恢复能力强，索性多弄出两道伤口，以全自己心头杀念。
鬼捂着胸口喘着粗气，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你怎么回事？”
“月圆之夜控制不住妖化罢了。”越昭吃了一颗灵丹，努力平复体内翻腾的气血，她现在使不上力，站着已是勉强，“好累，带我回地宫吧。”
见她可以正常交流了，鬼微微点头，眼下天要亮了，回地宫才是要紧。他走近了些，吃了一颗越昭递过来的灵丹，正想把人打横抱起就被阻止了。
鬼看她一眼表示疑惑。越昭坚定地摇头，拒绝被抱着回去，她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转过身去，“不要抱，背我。”
鬼看了她半晌，再一次认为这个女人真的是得寸就要进丈。若是得知鬼心里在想什么，越昭恐怕要大喊冤枉，天地良心她只是不想面对刚被自己揍过的美人，尤其美人还被自己揍到挂了彩。
越昭又一次拍拍美人的肩膀，“走吧，路上跟你说发生了什么，回去了给你放血。”
鬼身上虽然挂彩不多，但现在也是急需补充血液，屈服于口腹之欲，吸血鬼第一次弯下了脊背，背起他的储备粮。
越昭趴在他的背上，也没感觉他的背像师妹们形容自己道侣那样的宽阔温暖，她的腿腾在空中一晃一晃，挑挑拣拣说起自己的过往。
同她对鬼说的那样，她确实并非人类，而是半妖。父亲是人类修士，母亲则是蛇族妖修，两人结合诞下的越昭乃是半妖之身，天生带有炼不去的妖相，譬如那双暗金色的眼睛。
半妖之身在每月十五月圆之夜，常有一场妖力暴动，越昭自然也无法避免。只是随着她修为渐高，对体内妖血妖性的控制越来越强，修成金丹后每月一次的妖力暴动就变为了三旬一次，而晋入元婴后则变为一年一次。
然而来到这方世界以后，妖力暴动就变得不可控起来，也不知究竟是不是灵气稀薄的缘故。
妖力暴动之时，有各种各样的外在体现，有些人会变得嗜睡贪眠，有些人会变得嗜血好战，而在天亮之后，则有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身体脱力难以调动灵力。
越昭属于嗜血好战那一类，在闭关的百年间她也曾数次化出妖形，只是石壁上的禁制约束着她，没让她把地宫整个烧成废墟。渐渐她总结出规律，依靠聚灵阵吸取灵力，那么妖力暴动约为三年一次。现今她将聚灵阵随身佩戴，此次外出就是来验证这个想法，而结果也如她所料。
拣了一些往事告诉美人，越昭感觉心里的愧疚少了一点，她看着美人的侧脸，心想他会来是意料之中，自己把人打伤可是意料之外呀。
“我从母亲那里继承了蛇族血统，妖形时的金瞳和尖牙皆是本体特征。”越昭在他眼前伸直手臂，那里还有些浅淡的鳞片没有完全褪去，“鳞片也是本体的。这些都是化妖形时无法掩盖的妖相。”
鬼看着那些青金色的细鳞，排列整齐有一种别样美感，“为什么遮不住？”
越昭用手圈住鬼的脖子，额头贴在他的肩后，半晌才回答，“大约是想，警示其他人吧……”
半妖之子，为世人所不容。在修仙界尚且好些，未长成的尤其是未开智的半妖，长在常世是一件极为凶险的事，一旦现出妖相，少有能活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