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这个,我更在意你的眼神,你看我的眼神与看别的同学时不一样,”惠子盯着他的眼睛,“你看我的时候有种期待和好奇。”
“好厉害,这都能看出来?”小鹤保持着以前那种对他人的惊讶和夸赞,可只有他自己明白,自己这么做,只是因为别人喜欢看到这种流露的赞叹。他早已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自然而然的夸赞别人了。
“如果你小时候也过着乞讨流浪的生活,很轻易的便能学会察言观色的本领。一个眼神,就知道那人是会踢开你,还是会可怜你。”惠子耸耸肩,一脸轻松的到,“这样可以找准目标,避免做无用功嘛~”
她真的…好耀眼。
少年如是想到。
修学旅行的目的地最终定在了长野的上高地。
这里水绕山环,清雅静谧。清晨,有一层纱般的薄雾搭在吊桥上,学生们行走在上面,仿佛来到了仙境,有一种朦胧的不真实感。
“啊————!”突然,从最前方的传来了数声混杂的尖叫。
惠子当即向前方跑去,小鹤下意识的想去拉住她的手腕,可他的指尖最终只是与她的皮肤微微蹭过,什么都没有抓住。
在仙境的尽头,是地狱一般的景象。
一地破碎的残骸,恐惧而扭曲的表情还凝固在尸体的脸上。或许因为湿气重,流淌的血迹似乎还未完全干涸,翻着寒光,在清晨这本就凉爽的气候里,让人忍不住战栗。
“都退后,退回桥那边,别接近,报警,去找老师们过来。”在一众被吓得不敢动的高中生里,惠子自然而然担当了指挥的角色。
她皱着眉头,跟着同学们一起向后退。
退着退着就发现,小鹤依旧站在桥的中央,仿佛失了魂一样,任谁呼唤都没有反应。
最终,是两个同学把小鹤抬回到营地。警方感到的很及时,处理现场的同时,也有专业的人员来帮他纾解,过了大半天,小鹤才终于能听进去周围的声响了。
见他情绪稳定,围观的同学们才渐渐散去。
小鹤披着毯子,手中抱着暖水杯,窝在角落里。
不知何时,惠子来到了他身旁,也学着他的姿势窝在那里。
“你不是被吓到的。”她用肯定语句说出这句话。
“你想表达什么?”
“我是组长,我知道你昨晚出去过,出去了很久。”
“这些话你可以跟警察说。”
“我说了的话,你可能就要留在这里了。”惠子明白,他们住宿的地方就在景点旁边,与案发地很近。吊桥附近又没有监控,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帮来旅行的学生,就是嫌疑最大的群体,“是非黑白我从来都搞不明白,所以我宁愿退出当个旁观者。”
“旁观者么?为此你要平白无故包庇我?”说到底,还是不能说话的嘴比较安全。
“你不信我?那我们等价交换吧~”惠子一把抓起小鹤的头发,她揪的力气不大,但却握的很紧,“你告诉我情报,我帮你保密。”
“情报?”小鹤从来都很讨厌别人动他的头发,但唯独这次,他没有想要挣脱的想法。
“你为什么会知道,长野是我的故乡?还有我童年的经历,谁帮你调查的?——我想知道这个。”
“他们查的不是你,是为了调查你的亲生父母,是否有什么遗留物在这世上,顺便就查出了当时从医院丢失的婴儿。”
“他们是谁?”惠子在小鹤想要拒绝回答之前就先说到,“不用跟我说什么知道的越多越危险,危不危险由我自己判断。”
小鹤挑挑眉,不自觉的露出一抹有些嘲讽意味的笑容,他说出了这个能把她推入鬼门关的答案:“是一个庞大的组织,成员以酒名为代号。你的父母曾是其中的研究人员,他们已经被组织处理掉了,但在被处理之前,把还是婴儿的你想尽办法送了出去。”
“而桥上那些尸体,是当年私自救下你母亲并偷偷为她接生的一众护士医生,组织现在正清理这些人。他们一步步查到了你,发现我刚好是你的同班同学,所以就让我处理掉你。因此,你所有的成长历程都被当成资料发到了我这里。”
那些人不是他杀的,是琴酒把一堆尸体摊开在他眼前,然后命令小鹤,用斧子把他们破坏掉,让死者身份模糊,让现场变得扑朔迷离,
让他处理惠子也不是巧合,这些年——从那之后的这些年,组织时不时就会让他去做一些事情,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他不会被光明侵染。
少年从来不觉得自己当初复仇是做错了,可他的双手却被血色越染越深。
知道真相后的少女很愤怒,也很悲痛,她把少年揍了一顿,可是她打不过少年,反而被引到树林深处,被少年掐着脖子死死按在树干上,耳边传来了少年没有感情的声音。
“你说,如果把你埋在脚下这片土地里,要过多久才能被人发现呢?”
少女挣扎着看着他,突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少年手上的力度不自主的松了几分,“你…有没有什么梦想?”
“成、为、医生…救人…”惠子断断续续从嗓子中挤出了几个音。
小鹤突然松开了手,惠子瘫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为什么?当初都没有人愿意救你,你为什么要去救别人?”
“有啊,有一个人向我伸出援手了。现在又多了那些医生护士。”惠子脸上的笑容非常幸福和满足,那表情,让小鹤有种想毁掉它的冲动。
“流浪汉,院长,这个组织,你不恨么?”
“恨有什么用?恨他们就能让我重新拥有快乐的童年吗?”惠子看着他的目光中还有浓浓的怜悯,“既然不能,恨就只会让我变得和他们一样。我讨厌他们,所以我一定要跟他们活得不一样。”
少年恍然意识到,他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可他是才意识到的吗?他不过是一直在自欺欺人的重复着一个谎言罢了。
少年萌生了一种帮少女活下来的念头,让少女像自己一样,用最污秽的方式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样,她还能说出那番话么?
“为什么要把她带过来?”琴酒很是不满,“她跟你的情况完全不一样,那双眼睛太干净了,不可能的。”
“就是太干净了,我才想…”想把它玷污,弄脏,让那份纯洁不复存在,让高高在上的怜悯变成笑话。
……
“你也太大胆了吧,竟然敢偷拍。”小鹤发现惠子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拍下了他跟琴酒在交谈的照片。
“有什么关系嘛,我又不会拿给别人,能认识银发美男我还挺开心的。”
“记住,你要是想活下去,就必须听从他们的安排。”小鹤眯了眯眼,“现在,你还想考医科大学么?”
“当然,为什么不想?”
“我不是跟你说……”小鹤话还未完,就被惠子打断了。
“又不是真的跟组织一路了,总有一天我会脱离他们的,你等着看吧。”惠子的笑容永远都那么阳光,完美,这次,又带上了炫目的自信。
少年的心渐渐变了,他不再期许少女变得跟自己一样,而是希望她能一直这样保持下去,就好像她带着他当年未能做到的纯贞,一直活下去了一样。
当他意识到这点时,少年已经深深陷入了少女的身影无法自拔。
然后有一天,依旧是下意识般,少年说出了心中所想:“惠子,你是天使转世么,为什么都到这种地步还……”
然后,少年得到了那个冰冷又真实的答案——一个他一直回避,不愿承认的答案。
“才不是什么天使转世生来善良,只是有些人,自己把自己活成了丑恶可怜的样子。”
“人生在世不过百年,谁管你的经历是苦是乐,你偏要抓着那些负面情绪折磨真正在意你的人,难道还要怪这个世界不成?”
“非要去计较自己的受到了什么伤害,所以竟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变成现在的样子也是没办法的事?可这些,不过是你自己握不住那颗心罢了。这世界上,最最不幸的人,也至少有那么一件幸福幸运的事。你觉得一件快乐抵不上那么多件痛苦,就放任自己从受害者变成施害者,还把罪责推给命运来让别人觉得你可怜么?”
“还是说,你觉得一件快乐和幸福的事情都没有,因为那些苦痛让你麻木了,没有爱的能力了?自己的心放弃了感知,也要怪命运的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