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未吃不下什么东西,反轮到周耒安慰他:“大不了捐个什么馆!”
“你是不病了?”周耒用探过哥哥额头的指背贴了下自己额头,“发烧了?正好等下让段医生给你看看。”
蒋小叔留给他的退烧药,看来是药效过了。
段医生十分敬业地每个人房间都跑了一趟,等到周未这里时马上发现他体温异常,先处置他发烧的状况。
“没事,按时吃药多休息,是不是考前有点紧张?”
周未答非所问:“用毛发不准吗?”
少言的段医生梗了一下,避开他那双拢着雾气的黑眼睛:“不是不准,只是采样过程可能污染样本,有影响判断的可能。”
周未乖乖伸出一条胳膊给他采集静脉血:“我母亲,魏乐融,她的DNA样本还有留存对吗?请您增加一组鉴定,我和她的。”
段医生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平时不着边儿的小少爷是出于什么目的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不想让他的母亲背上耻辱的嫌疑,正因为他不相信事实是那样,所以一定要确认一下。
“有留存,我会跟周总商量,”段医生妥善封存了血样,“我想他不会反对。”
青年就着温水吞下药片,乖乖陷进松软的被褥间阖上双眸。那一瞬,段医生似乎产生了某种无形山峦自高空崩裂,即将埋葬这个漂亮生命的错觉,那是他作为医生在很多被宣告了诊断结果的病患身上看到过的一种叫做“认命”的表情。
周未囫囵地睡到天黑,乱梦一段接着一段。
先是视频中呀呀呓语的婴孩踹脚晃手去抓女人垂落的长发,甩着摇鼓的女人笑魇如花,缓缓哼唱熟悉的旋律;
跟着一大一小的父子俩在长桌边并排坐着,桌上摆满各种各样精心雕琢过的木雕玩偶,父亲转头对儿子说这些都是你的,还有这个,小男孩转头看过去,惊讶地盯着那株用西瓜雕刻成的牡丹花;
半大的男孩们在山坡上迎风奔跑,笑声撒过的地方绽出大片大片灿烂的花朵;
下一秒,周未感觉脚下一空跌落万丈悬崖,疾风从耳畔略过,山影瞳瞳,有个声音追着他说,慢一点,我来找你了……
周未在坠落中伸出手,七哥,可是……我停不下来了。
你能捞起我,也能接住我,对吗?
后脑重重一震,周未仰身摔在崖底,无数张面孔从高空看下来,他们听不见他的哀吟呼救,交头接耳声嗡嗡连成一片,像密集的蜂群在徘徊,成千上万的尾刺蓄势待发对准他。
“该醒了!”姬卿的声音大喊着,“你做了二十年的梦,该醒了!”
第77章 第七十五章
醒来时天半黑,周未泡了个澡感觉身体恢复许多,不知是吃药发汗的作用还是他忽然不那么娇气了。
看看手机,依然没有蒋孝期发来的消息。
周未换了衣服出门,这个家一如既往地安静,佣人小声询问他要不要马上摆饭,周未晃晃手说不饿。
他前脚去地库里开车,那群后脚便从侧窗一跃而出,轻灵如同一只偷食的猫。
山雨欲来的低气压下,唯有周未轰着引擎咘咘咘驶出院篱扬长而去。
他刚转入临湖路,晃动的灯柱扫到两只熟悉的人影,喻成都挡住裴钦的去路,裴钦双手握拳无计可施,像两头独木桥上相逢的山羊。
这个人,出现的真不是时候,连他喘气的姿势都那么欠揍!
周未歘歘两道远光闪出去,落下一侧窗户:“元庆!上车!”
裴钦逆着光看过来,一眼认出这辆暴躁的小雪豹,同时预感它正在发火,随时都能咆哮着扑上来撕咬面前的混蛋。
他赶紧边摆手边跑过来,几乎是身体挡在车前。
周未懒得猜他胡比乱划的手语代表什么含义,又冷冷叫了声:“上车!”
裴钦的“你说什么都对”程序自动开启,乖乖开门爬上车:“末末,这件事可能……喂!我的天……末末,stop!”
他落车门的尾音还没散尽,周未已经一脚油门将小雪豹轰了出去,直奔喻成都!
“末末末末……不不不!傻哔!闪开啊!”
在裴钦的吱哇乱叫中,百公里加速只需2.5秒的柯尼塞格捕猎雪豹一般风扑出去,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周未一个急刹,前档人影一闪,喻成都像被抛起的沙袋般从半空划了一道弧线,跃过及膝高的湖岸石墙和碧绿树丛,噗通一声落进水里激起大簇水花。
周未转着手挡,引擎仍兀自轰鸣。
裴钦感觉自己血液凉了,想下车查看施救却怎么都抬不起腿来,颤声道:“祖宗……你真是要我的命……”
车灯所及之处,那群一个鱼跃扎进湖中,很快将一具打着弯儿的人体挎在肩膀上扛出来。
裴钦连滚带爬下了车,缓了几息才终于迈出步子踉跄过去,柯尼塞格则擦着他的鞋跟拐出刁钻的弧度扬长而去。
“他……还还还……”裴钦接过浑身湿透的喻成都,话不成句,“王八蛋,醒醒,死在末末手里你能瞑目吗?不是还有让我答应你的事吗?我不想欠债……”
那群扫了圈附近的监控,噼里啪啦滴着水对裴钦说:“赶紧送他去医院,他不能死。”“再有,这里是死角拍不全,你和我是唯二的目击者——”
裴钦抱着喻成都的头,并没有拍戏时那种血赤糊拉的效果,心头稍微放松下。他直觉周未没有拿出死亡速度,否则那一急刹,他没系安全带,估计也要拍死在前挡玻璃上。
没死是没死,但植物人也不太好吧……
在裴钏的指挥下,昏迷不醒的喻成都以最快速度被送进裴家砸钱砸出来的私立医院急救。
“到底怎么回事?”裴钏脸色鲜见地铁青,将裴钦叫到走廊窗前严肃质问,“我要听真话。”
裴钦泛紫的唇动了动,垂头耷眼地避开哥哥的视线嗫嚅道:“我……我,和他吵架……然后……是我推他落水的!他,他活该……”
佯高的声调又没底气地落下去,裴钦下意识喵了眼急救室紧闭的门,隐隐冒出一丝愧意。
“家门口那片湖,就他的身高,插进泥里一半都没不到脖子。”裴钏气得用手指点他,音量却一直敛着,“你现在告诉我,凭你,能把跆拳道黑带推进湖里,还摔得他一条腿粉碎性骨折,轻度脑震荡!”
裴钏手指抖出残影,末了恨恨塞进裤袋:“小钦,今天的事情你和我都瞒不住,这回喻家是得罪了。要是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大哥,还有非一,就别犯傻。”
裴钦煞白着脸,眼圈泛红:“哥,就是……我,我弄的……大不了给他偿命。”
裴钏瞪他一眼,转身去给喻家亲自打电话告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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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未离开家,开车回了高干楼。
他把自己关在幽暗的地下室里,没开灯,窗井天光渐渐隐没。
周未并不觉得害怕,他突然就不再怕黑了,因为由始至终他都走在黑暗里,那些灿烂的光缤纷的影不过是舞台灯光和背景,没有一样是真的。
他问自己,我究竟是谁呢?我不是周家人,那我该姓张王李赵中的哪一个?
周未倚着墙,缓缓滑倒在小床垫上,入夏的地下室里有种说不出的阴冷,他胡乱卷了一身黄栀子上次回来帮他新换的空调被。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被点亮,照着一方小小的空间,将床尾叠放的素描肖像和一抹人鱼姬色镀上清透的光膜。
机械的女音传来,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不知是第几遍了,那缕光线缓缓熄灭,周未闭上双眼绝望地想,他们所有人,都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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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蒋孝期正身处万米高空的私人包机上。
舷窗外黑鳞般的云海凝滞不动,远处晨昏线溢出一缕橙红霞光,像被利刃割破的伤口,任飞机轰鸣向前也追不上那缕朝阳,他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地依然是漫无边际的黑夜。
这是一架内饰豪华的私人包机,最多准乘十七人,尾舱还有一间改造的卧室可供睡眠。
蒋孝期见蒋桢恹恹地靠在米色软包/皮椅里打盹儿,便帮她掖了掖毯子问:“困了就去后面睡一会儿,要不要先吃一点东西?”
蒋桢最近食欲不好,闻言露出一个勒索式的浅笑:“一杯摩卡可以吗?不加奶油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