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想听见有人叫他“小未”,有个人这样叫他的时候,声音很好听,连着心口都暖软起来。
小警察从窗口拍出一张纸:“来,您核对下身份信息,如果没错就在指纹机上确认一下。”
周未没什么心情细看,大致扫了一眼,敏感地发现民警把他的“未”打成了“末”,这也源于二十年里不断有人把他叫成“周末”。
周未挺喜欢周末的,不用上学多开心。
但他现在姓陈了,于是变成了“陈末”,沉默……这可能是天意吧。
周未觉得哪横长点儿没太所谓,于是直接扫了指纹确认。
“哎你这名字,跟新姓还能组词,挺搭的。”小警察似乎醒了盹儿,忍不住继续话痨,“‘周末’也挺逗的,有些爸妈给孩子起名跟玩儿似的,昨天来一新生儿上户,姓原,非要起名叫‘原子/弹’,我说您这名起的也太不和平了,好说歹说,最后改成‘原子’,不要蛋了,还是个男娃,咳……”
周未心想,这不是您眼瘸给硬搭的么,凑合用吧,叫什么也改变不了宿命,他都一梦二十年了,最终也要醒的。
小警察给了张临时身份证明和回执:“十个工作日后来取新身份证吧,号码不变,等于就把名儿改了,到时候你自己去变更一下相关的证件。取证的时候别忘了带回执!”
“谢谢。”周未收好回执,从派出所出来。
在法律上,那个叫周未的人消失了,站在阳光下这个人名叫陈末,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要融化了,被太阳晒成一滩水然后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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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未回到高干楼时觉出不舒服来,用黄栀子的体温计测了下果然发烧了,三十八度六。
“会传染你吗?”周未撸着小七,给它开了路上新买的猫罐头,“我应该去打个吊针,不然病倒了谁给你铲屎呢?”
他不想找裴钦,谁也不想找,作为陈末,周未觉得他像个诞生于世的新生儿,理应谁也不认识他。
于是周未自己出门去了医院,丹大校医院,这里最近,人也少。
“学生卡。”声音从不锈钢格栅里飘出来,依然很麻木。
“没带,”周未怕人家不给他看,赶忙说,“我就快办理入学手续了,之前我哥带我来这儿看过腿,叫周未,身份是家属,你查一下。”
大概是病例不假,里面的女人终于懒懒来一句:“挂号一块。”
周未付钱拿号去诊室门口等候,里面的人出来就轮到他进去,开了单子验血,再楼下楼上地缴费、抽血。
他午饭没吃,加上正在发烧,整个人都是晕的,好容易挨到注射室,脸色吓了小护士一跳,免费赠送他一纸杯葡萄糖水,甜到齁那种。
有句著名的台词说“只有白痴才会在夏天感冒”,也许有点道理,注射室的人不多,周未扎上针,自己提着液体坐在角落里。
还好不是走廊里那种木板椅,这边的高靠背革面椅子简直太良心了,周未整个人糊在上面。
他昏昏欲睡,室内的空调却开得有些低,或许不是空调的原因,是他在发烧畏寒,冷得睡不着。
人在生病的时候格外矫情,尤其是从前病得众星捧月的小少爷,如今自己都觉得此身凄凉,鼻子眼眶一阵阵发酸。
周未想着蒋孝期带他来看腿那次,有人替他楼上楼下地跑腿,有人脱了衣服披他身上,有人把他领回家喂饭……那个人就是蒋孝期。
他怎么能这么渣呢?好的时候是真好,走的时候也是真走,连句废话都没有。
周未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是蒋孝期带给他的,他可能把肯尼迪机场和丹旸机场所有食品店里的糖都扫荡一波,中美结合,口味俱全。
周未大致数了下,约莫有小四百颗,他一天吃一颗,吃完了蒋孝期应该回来了吧。
他给自己买糖,是不是也想让他在等待的时光里每天都能尝到点甜头呢?
周未撕开糖纸叼进嘴里,七哥,你的小未没了,你会和我一样难过吗?
第91章 第八十九章
输了液,周未拎一袋药走路回家,三伏天的傍晚还是感觉冷,细碎发着抖。
一进门,他抖了个大的。
“什么时候回来的?”周未踢掉鞋,问黄栀子。
“刚到,”黄栀子看了眼茶几上的体温计,“不错哦,会自己去看病了。”
周未蹭了蹭手背上的止血贴:“生活所迫。”
他的事情没什么好隐瞒,也瞒不住,公诸天下,人尽皆知,网上声讨杀伐唇枪舌战,热搜都上好几轮儿了,预计年内不会再有更大的瓜。
“想吃什么?生着病没胃口吧,给你弄点儿瘦肉粥?”
“有胃口,”周未也不跟她客气,“我这都是饿出来的,你有什么硬菜尽管往上招呼,再帮我喂下猫。”
“喂了,”黄栀子去厨房弄饭,做了点清淡易消化的,出来看见周未正裹个毯子盹在沙发上,小七撩他,他连脸也遮上了。“吃饱再睡,今晚别睡地铺了。”
周未强撑起来扒饭,他挺识时务的,这阵子不想麻烦人就要学会自力更生,有病早治,不然折腾谁去?周家,陈家,裴钦,还是美国那位?
“我最近都住这儿,裴钦说你买房了,要是觉得不方便你就先搬走,或者我去住阵子酒店也行。”
“你这是赶人啊老板!”黄栀子向自己碗里加一勺豉香拌饭酱,“他没告诉你我买的哪里吗?”
周未:“哪里?”
黄栀子:“就这儿。”
周未一怔,哼笑:“那你今后是我老板了。”
“钱上有困难吗?别骗我。”黄栀子看着他,“你这事儿我早十年就经历过了,别人不懂的我都明白,没必要在我面前硬撑,要是你真当我是朋友的话。”
周未慢慢把饭咽下去,嗓子疼,吞咽有些困难,他顺了口温水:“真当你是朋友,所以我怎么样,别说出去,对任何人,行吗?”
“行!”黄栀子爽快答应,“所以你缺钱吗?”
她这人性子直,不爱转弯抹角,尤其对朋友。周未在她最难的时候帮过她,她也有心在他摔跤时扶一把,可遇到这么大的事儿就像吞了秤砣,没人能钻他肚子里替他消化,还得靠他自己一点点接受。
唯一能帮上忙的就是钱,钱不万能,但有钱在路就没绝,先走下去,奔头另寻。
周未释然笑笑:“不缺。”
黄栀子泄了口气:“你就住这儿吧,多长时间都没问题,反正以后房东变我了,我一年到头在丹旸也待不了几天。下周出发去伯利兹,要做一期大蓝洞的科普旅游节目,裴总没找你跟着一块儿去散散心吗?”
“不想去,”周未的确没有接到裴钦的正式邀约,甚至不知道他们下周要走,“想趁这个假期画爽一波。”
“行,”黄栀子点点头,“那这几天跟我好好学学做饭吧,教你几招保命的本事!”
周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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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周,黄栀子和裴钦随组飞往地球另一端,她才知道裴导为什么没拉上周未,因为一行人里还带了个坐轮椅的喻成都!
这俩玩意平时好模好样遇上都能火花四溅,各自带伤狭路相逢,估计他们这趟飞机都能给炸沉了。
裴钦好容易将喻成都哄睡在头等舱舒适的座椅里,自己睡不着,要了杯香槟去找黄栀子聊天。
“我感觉他还行,不可能不受影响吧,但他原来那个家真没多温馨,他也不爱回,跟现在状况差不太多。”
黄栀子听他自我安慰,心里想的不太一样,这跟原来好不好关系不大,好比再瘸一条腿那也是长在身上二十年的,砍掉了一样痛不欲生。
那个周回也不会太好过,超级义肢再智能,也得适应一阵子。
她不吭声,裴钦也不在意,就占她个耳朵兀自往下说:“末末这人吧,外人看着他怎么怎么嘚瑟、嚣张、败家……其实他不是那样的,我敢保证他的人品在地球上灵长类动物里能打败99.99%的同类,你们都不了解他……他以前好多钱都捐了,雨滴众筹、爱心基金什么的,那些没钱看病的,他吃撑了就挨个儿点捐助,跟刷老虎机效果差不多……”
裴钦眼神恍惚又温柔:“他那是给家里逼的,想画画偏不让,老师不让请,美院被逼退,他是个人,总得发泄,不然早疯了。诶?你写文是不也懂那种感觉,就是有艺术特质的人,精神上……怎么说,更敏感、脆弱,属于抑郁症、神经病钟爱群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