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曼妲闻言,吃惊得连连摆手,“不行,老大妈,夫人现在哪里经得起折腾!”
老太太嘿嘿笑着,把斗篷解下来,往地上一铺,盘腿坐在上面道:“不要紧,不要紧。这位小姐年轻、富于活力、妩媚动人、生来有财有势,她现在软绵绵地躺在那里,脑子里迷迷糊糊,就像躺在命运的岔口,分不清东南西北。让我们来帮她一把,首先让她从暖烘烘却毫无生气的绣榻回到平实却充满奇迹的地上。”
萨曼妲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说的人越起劲,听的人越迷糊。”老太太摇摇头,道,“把她放下来吧。”她的声音里仿佛传出了不可思议的力量,照着她的吩咐,萨曼妲立刻在地上铺了条绒毯,把凯瑟琳小心翼翼地放在毯子上,又给她盖了条薄被,并掖好被角。
老太太挥挥手,萨曼妲便悄悄退出了房间。但她不放心,她半蹲在门口,做出伺机冲进房间保护凯瑟琳的样子;门外的先生们个个愁眉紧锁,只要他们想得出有任何方法或任何人可以救凯瑟琳的命,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把那个老吉普赛人撵出门去。
“你在犯迷糊了,执拗的小姐。”老太太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对凯瑟琳说话,“你不听大伙儿的声音,叫所有人为你担心了。”
吉普赛人从衣兜里拿出几包东西,谨慎地将它们一堆一堆放在面前的地上,然后又掏出一只小锅子,一边吟唱着古老的神秘的歌曲,一边将这些叶片、草茎和动物皮毛放进锅子里。房间里霎时间充满了药汤奇异的味道。
吉普赛人挪动身子来到凯瑟琳的面前,将手轻轻覆盖在她受伤的左胸:“我在跟你说话,你要注意听我的话。”
“你有一个很大的伤口,伤得很厉害,凯瑟琳。”
“哦、哦、哦,”老太太笑道,“你在奇怪: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我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
“你这个伤口——我必须说服它,这得花不少时间——很快就会不疼了。”老太太的手在伤口上空挥动了几下,低下头,对着伤口开始悄悄说话。
她的话外人听不懂,声音像树叶在低喃,又像阳光下清澈的溪水流过鹅卵石的声音。
室内弥漫的绿色烟雾越来越浓、越来越浓,所有的人和物都逐渐消失在非现实的迷雾之中,只剩下那低低吟诵的古老歌声在婉转流动。
第七章 萌芽
凯瑟琳一直沿着一条陌生的、弯弯曲曲的小路向前走,周围迷蒙一片,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但是她能很清晰地看到天边的山和树,天空的色彩变幻莫测,云朵飞速变换着形状,散发着琉璃般的光辉。
凯瑟琳一心要向那地方走去,但是脚边的藤蔓却紧紧缠住她不放。她懊恼地拉扯着这些恼人的小东西;藤蔓却越长越高、越长越高,像花心似的整个儿将她包裹住,把她往绿荫深处拖。
凯瑟琳拼命挣扎,甚而大叫起来,可是她的行动受到限制,她的声音还没有出口就消失了。
绿荫越来越浓,凯瑟琳觉得自己的意识渐渐消失了。风越刮越大,她似乎听到风里夹杂着一种低沉的语声,她听不出那声音来自何方。在藤蔓之中,那声音隐隐约约、似有若无。
凯瑟琳的心跳得又快又剧烈,她听得见它的博动声。突然,一阵无法表达的感觉使心脏骤然停止跳动,一阵颤栗电击一般锐利地从大脑传遍全身,凯瑟琳模糊的意识在它的强制作用下完全觉醒过来,眼睛、耳朵和所有的感觉神经都在颤抖中等待。
“凯瑟琳、凯瑟琳、凯瑟琳——”
那声音每呼唤一边她的名字,藤蔓的束缚就松开一些。
“凯瑟琳、凯瑟琳、凯瑟琳——”这声音比流光异彩的天空更有吸引力。
“哦,上帝!”凯瑟琳发出了声音,“你是谁?你在哪儿?”
她觉得自己整个儿的身和心都在向上漂浮,藤蔓松开了,无奈地放开了漂浮起来的凯瑟琳,垂头丧气地垂向地面。向上、向上、向上,凯瑟琳急切地要接近那呼喊的声音。
“我来啦!”凯瑟琳答道。
一道白光瞬间包围了她的身躯。
耳边的风声消失了。安然躺在床上的感觉取代了如坠云里雾里的无力感。
“没事了?”
那是安妮的声音,凯瑟琳心想。
“这真是奇迹;得让她快点恢复知觉。”热内的声音回答道。
“凯瑟琳,凯瑟琳……”从身边传来公爵的声音——啊,是他!凯瑟琳心想,那个一直呼唤自己名字的人,原来是他!
“回答我——睁开你那可恶的眼睛来——再躺下去你连当三流间谍的资格都没有了。”
可恶!凯瑟琳拼命睁开眼睛,瞥着那可恶的家伙道:“我听到你说的话,”她指着弗兰克的鼻子说:“不准你再骂我是三流间谍。像我这样可爱的人,即使做间谍也一定是超一流的。”
说完,她松开手,再次沉入睡乡。但这次,她什么也没有梦见。
鸟儿清脆宛转的鸣叫声,预示了今天是清朗的一天。当凯瑟琳醒来时,太阳正从云端里怯生生地窥探她的闺房。
安妮抱来一束玫瑰花,看到凯瑟琳坐起来,赶紧把花插在花瓶中,然后帮她穿衣梳妆。
“那个吉普赛人,”安妮叹道(凯瑟琳心中暗暗发笑,这已经成为安妮的口头禅了),“真是了不起,连热内先生都佩服;不过,热内先生总说那是巫术。不管怎样也好,总之,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们真是担心呐!”
“谢谢你,安妮。”
“那个吉普赛老大妈后来就不见了——奥马尔先生找了她好一阵,还叫我们整理一遍屋子,怕她会不会顺手牵羊带走些什么,可她什么也没拿,连报酬也没拿——真是稀奇。”
“我听说是萨曼妲带她来的。”
“是的夫人,但是萨曼妲并不认识她,是她去找萨曼妲。萨曼妲说,当时她头一昏就把她带进来了——所幸是对的。”
“这么说,那个人不见了,再也没出现过?”
“是的,夫人,很是稀奇。”
“是的,安妮,很稀奇。”凯瑟琳嘴里敷衍着和安妮的谈话,但心思却转到了其他地方。她看着自己的手,思索着波林顿公爵对自己的态度,想起当时他守在自己床边的情形,那言语、眼神、声调,此刻仿佛又鲜明地浮现出来:他握着自己的手,在那样的关头竟还叫“三流间谍”,着实令人生气。
“夫人,你怎么啦?”安妮惊讶地看着她,她说,“你的手指像树叶一样颤抖,你的脸蛋发红,红的像早熟的樱桃。您又发烧了吗?”
“我坐的太久,有点累了。”凯瑟琳敷衍道。
“是得快些,”安妮道,“热内先生说您可以下楼活动一下了。老爷在等您用餐呐。”
凯瑟琳霎时间又耳热心跳起来。
凯瑟琳来到餐厅,这是她受伤后第一次下楼用餐。
餐桌一头坐着波林顿公爵。他并没有像凯瑟琳预期的那样和她说话,只是冷冷地向她点点头。
凯瑟琳却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他们的接触——她甚至打算借机跟他和好了——但他的态度打消了她的热情:他曾经那样紧紧握住她的手,恳求她能够快点苏醒,而现在,他们是多么疏远啊!那么疏远,以至于凯瑟琳都不指望他来跟自己说说话。这种关系甚至还不如之前互相敌对时那样“亲密”。
凯瑟琳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他脸上,看到他冷峻的面容时,内心更有一种酸楚的滋味,霎时间向鼻子侵袭而来。
弗兰克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他抹了抹嘴,站起来离开餐厅,把凯瑟琳孤零零留在了餐桌旁。
弗兰克默默走回书房。他从怀中掏出一封来自巴黎威尔士亲王府的信件,那个送信来的年轻人正在书房中等着他。
弗兰克站在门口观察了一会儿:一个模样儿挺不错的男人,只是脸色苍白得出奇——正是带着威尔士亲王的口信来找他的普鲁士的查尔斯爵士,凯瑟琳的表哥。查尔斯在他的书房中等得不耐烦,心神不宁地来回踱步。
弗兰克本能地不喜欢这个年轻人:那皮肤滑润的鹅蛋形脸上缺乏力量,鹰钩鼻子和薄薄的嘴唇上没有坚毅,低而平的额头上没有深刻的思想,一双透露着焦急和愤怒的眼睛里没有气度和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