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可抱歉的。”慕柯说完,迟疑了一下,最后拍了拍威尔的肩膀,“进屋。”
两人各自换了一身衣服,当然,慕柯依然穿的是威尔的衣服。威尔洗了个澡,卷发湿漉漉地贴在头上,换上了一件厚毛衣,又被慕柯披了一床毯子在肩上。
虽然威尔不觉得冷,甚至因为低烧的缘故,后背又开始出汗,但他依然抓紧了毯子的边缘朝里扯了扯。
“威尔,你的退烧药放在哪里的。”
慕柯在厨房看着药箱里一堆药瓶子,叹了口气,他几乎看不懂瓶子上写着的有些药名,只能水龙头下接了一杯水,用灵力加热到适当的温度,把整个药箱提到了威尔面前。
“蓝色标签的那一个”威尔从慕柯手里接过药瓶,倒出了三颗药,就水一把吞下,又吃了几片阿司匹林
“现在几点了。”威尔问。
“早上六点过。天还没亮。”慕柯一边回答着,一边把药箱关上放回原处,“你打算再回去睡一会儿吗?”
“我想不用了,我可以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威尔看着窗户外面的夜色发起了呆。
“你经常做梦吗?”慕柯突然问道。
威尔低下头来,双手合拢揉了揉眼窝,“我重新回到外勤岗位之后,是的,我总是做梦。我的心理医生,也就是汉尼拔,你的邻居,他说这没什么,我可以继续工作。”
威尔盯着地板,而慕柯的目光移动到了威尔的身后,“你的梦里有什么?那些……案子吗?”
“是,大部分时候都是。”
“死尸?”
“嗯……”威尔抬起头来,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慕柯,“你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我担心你或许你下一次,还会第二次从屋顶上摔下来。”慕柯把目光从跟在威尔身后的两个游魂身上收回来,同时放开了对这两个对他避之而不及的游魂的束缚。
他记得他见过其中一个穿着白色睡裙的女孩,但却没有见过另外一个身上满是弹孔的中年男性。
在束缚解开的一瞬间,他护着女孩迅速逃开了。
第9章
威尔盯着慕柯的眼睛,他真的,真的很少这么做。威尔讨厌陌生人之间的眼神交流,他有一点轻微的近视,但他在上课的时候总会戴着眼镜,不是为了看清楚下面的学生,他根本不在意这些,他只是单纯的讲课,又想让分明是透明的镜片阻隔一些带着好奇、无趣、厌倦的眼神交流,但慕柯的眼睛不一样。
还有一个多小时,天才会亮,威尔的房外是一片空旷的原野和荒凉的道路,没有路灯,今晚也没有星星或是是月亮,只能靠着不远处城市带来的光污染给天空染上的紫红色光芒透进室内,让漆黑的房间里稍稍能够视物。
只是他不太能说得上是哪儿不一样,这双眼睛是黑色的,像是慕柯的头发。威尔在心里暗自唾弃自己的比喻。
从单纯审美的角度来看,这双眼睛可以算是好看的那一类,但无论是好看,还是美到极致,都只不过是审美中一个既定的标签,它们都太普通了,像是蓝色、绿色、棕色这些形容词一样普通,不足以描绘威尔的感受。
让它们不那么一样的东西是情感,它们不让人觉得有压迫感,但也不会带来平静。就像突然掉进了一个深崖却没有恐惧,也没有宁静,而更像是,思绪。威尔觉得他永远无法找到一个词汇来形容。
就算找到了,他也不会说出口。他为什么要呢?
“你现在对我来说是什么?一个医生,还是一个朋友?”
威尔看着慕柯的眼睛出现了另一种情绪,疑惑,“朋友…”
“不知道。”这是一个陈述句,还是一个带着问号的句子?慕柯没有了下文。
即使威尔离群索居,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知道他希望建立人际关系,就像和阿拉娜——那位女心理医生,也是汉尼拔的学生——一样,但是因为阿斯伯格综合症和他那强烈的共情能力,他缺乏建立人际关系的技能。
一阵沉默之后,他们不再谈论这一个令人觉得尴尬而又无所适从的话题,说以前在流浪动物收容所威尔和慕柯交流不多只是相对于他带着流浪犬去的次数,而不是单纯数量积累的比较,说实在的,他和慕柯聊过不少东西,但不包括这个。
威尔继续对着窗户发呆,他不想再回去睡一觉,然后又从睡梦中惊醒,慕柯坐在一边继续翻书看。
他看得很快,迅速翻动书页的声音让威尔有时候忍不住侧过头来看几眼,慕柯会在这种时候问他几个与书中内容有关的问题。威尔就像在FBI学院当讲师一样给他解释这些问题。
不,他当讲师的时候,很少给学生解答问题,甚至很少布置作业。
两人一问一答,没有再多的交流,但这种思考却使人沉浸其中,没有人发现黎明到来,天气大亮,或者是没有人在意。直到威尔的另一个访客的到来。
汉尼拔推开威尔的家门,十分自然地给冲到门口的狗狗们喂了一些腊肠,当他抬起头来看到沙发上坐着的两个人时,语气有些惊讶,“慕先生?”
“早上好,莱克特医生。”慕柯把视线从书页上抽回来。
“我一直不知道你认识威尔?”汉尼拔把手中的食盒放在窗边的桌上,他看着慕柯身上穿着的不属于他平时风格的毛衣,那发白的灰黑色显然是威尔的风格,眼底闪过一丝趣味。
“我再来巴尔的摩之前认识了威尔,他现在是你的病人。”
威尔侧头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饭盒。
“因为他的这些狗狗们吗?我记得你是一位兽医。”
慕柯点头。
汉尼拔打开了他带来的两个食盒,鸡蛋和肉类的咸香和热气一起飘荡在空气中,“我来的时候没有想到,威尔这里有客人,只准备了两份早餐,慕先生,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吃我的这一份,你们两个昨晚聊了一夜吗?”
“没有。”威尔说。
“谢谢,莱克特医生。”慕柯看着那一份,飘着黑烟与怨气的肉类,拒绝了汉尼拔的提议。他不喜欢人肉,但威尔已经走了过去,似乎对此毫不知情,“我很少在这个时间进食。”
他又拿起了桌上装着尸体的盒子,朝威尔说道,“我去帮你把它埋了,就在外面的树下。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威尔微微颔首,“昨天晚上谢谢你。”
“你已经说过了。”慕柯笑了笑,推开门走出去,从花园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把铲子,在一棵悬铃木下挖了一个浅坑把手里的木盒埋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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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柯知道自己现在的这具躯体也会因为受凉而发烧——如果忘记了灵力护体的话,他有时候难免会忘记。但这很少见,以至于到慕柯从威尔的家回来之后才意识到视线的些许恍惚,并不是时不时会发生的灵体与**不稳定产生的问题,他只是时隔几十年又感受了一回发烧。
吃药还得吃药,只是慕柯家里除了保留了一些宠物用药之外没有准备任何人类使用的药物。哦,对了,他好像还把他的医疗箱落在威尔家了。
他从乾坤袋里随便摸了一瓶丹药出来,他的乾坤袋里的大部分东西都是晏青留下的,包括这些个丹药。只是他几乎用不上,也记不大清那些小瓶瓶罐罐的具体用处,只是隐约记得这一瓶是疗伤药?
慕柯确实不太会照顾自己,晏青为此恨铁不成钢了很久,有一段时间看着他就叹气。如果一定要上慕柯的年龄,并且从有意识起开始计算,大概有几万年了,但化作人形在人间行走,和除了地狱十八层的厉鬼们接触之外,却也只是这百十年来的事情。
慕柯靠在沙发上,随便往嘴里塞了一颗丹药,眯着眼睛,怀里抱着一个天鹅绒面的抱枕。除了发烧之外,他现在也确实有点累了,毕竟正常情况下他这个时候总还在睡梦中。
真有些像只猫。
以人类的生活习惯来生活,无论是吃饭、睡觉,还是生病,这些事情多多少少对于一个不曾尝试过这样生活的神魂来说是繁琐且占用时间。
但慕柯又必须得承认,他开始有一些乐在其中了,甚至是这样的一次难得的生病。喉咙干涩、额头滚烫也会让他不舒服,但毕竟吸引他的并不是新奇感,而是一种指引的力量。身体会告诉一个人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