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她看清楚人是谁,楼梯间的声控灯到时间灭了。
眼前一黑,触觉和嗅觉就变得敏锐起来。
面前的人体温偏高,隔着几厘米的距离都能感受到他皮肤上的热气。
有风从对方那边刮过来,许怀心闻到了烟味,混着香的烟味。
顺着那味道来源看过去,果然在漆黑处看到一个猩红的烟头。
亮点静置在身侧两秒钟后,被移到了上面,那人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丝更大面积地燃着了。
整个过程就像一场夏天水池边萤火虫忽明忽暗的飞行表演。
许怀心有点晃神。
就在这时,从楼上下来的几个学生一跺脚,声控灯重新亮了起来。
而她都来不及把目光从对方嘴角的烟上移开,就被对方抓了个现行。
并且误会了她视线的落脚点,于是对方回了个高傲的、轻蔑的、目空一切的眼神,把她自上而下地快速打量了一遍,收回目光前却在她手上那本萨缪尔森的《经济学》上短暂停留了几秒,接着嗤之以鼻地笑了一声。
许怀心被看得莫名心虚,像干坏事被抓了一样,慌里慌张地把书往背后藏。
果然,这看起来愚蠢至极的动作,成功地让对方脸上再度挂上了嘲讽的表情。
——嘲讽你大爷啊嘲讽,要不是你拿走了曼昆的《经济学原理》,你当我想看萨缪尔森这本?
短暂的眼神交汇,楚十安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许怀心就已经被他那不可一世的傲慢态度给“秒”了。
之后,根本没有时间回击,他就在她面前将烟掐灭了丢进拐角处的垃圾桶,大步走开,先她一步下了楼。
许怀心跟楚十安前后脚进了闻昕教室。
这举动让站在闻昕身边的温加泽不由得意味深长地多看了许怀心两眼。
但两人都没解释,没什么好解释的。
楚十安挑了个离温加泽不近也不远的位置坐了下去,往椅子上一靠,看了下手表:“十分钟说完。”
许怀心不想参与他们,坐到了教室最后面,打开那本书继续看了起来。
温加泽先礼后兵,跟他套近乎:“国庆节你回鹏城了吗?我回高中看了一眼,遇到了高三班主任,他还向我问起你。”
楚十安盯着手表,不买他账:“还剩九分钟。”
友情牌失效。
苦肉计上:“学校是真的抠门,几百块钱都不想出,你看我这一脑袋包……”
楚十安盯着手表的眼睛往上一翻,提醒他:“整个会议时间是两个小时,两千块,不商量。”
温加泽终于现形,情绪激动起来:“你这价格,够我去找个职业译员了。”
楚十安笑着摸了摸鼻子:“你认为我那证书上的公章是自己用萝卜刻出来的?既然这样,那你去找你觉得够职业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大家都是同学……”
“亲兄弟明算账。”楚十安并不想跟他攀亲带故。
温加泽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好声好气地说:“折一半怎么样?我们这个活动是要上电视的……相当于免费给你工作室宣传。”
楚十安起身就走,被温加泽一把拉住:“行行行,两千块就两千块,但你得保证质量。”
“质量是你最不用操心的问题,”楚十安重新坐下,“你把活动的策划书发给我,我了解一下你们的流程。还有,”他问,“你们的主持人定了吗?”
温加泽回头,极不自信地看了一眼闻昕,刚要跟他介绍,就听他又是一个招牌冷笑:“她不行。”
厉害,许怀心想,虽然他的态度过分欠揍,但看人还是准的。
几乎没等温加泽问为什么,楚十安就给出了理由:“含胸驼背,仪态这关就过不了。我在这里坐了这么长时间,她全程跟我无交流,哪怕是眼神上的,这说明她极度不自信。发音那些我没听到就不说了,单就这两点,她根本连主持人最起码的素质都没有。你也说了,你们的活动是要上电视的,所以,她不行。”
闻昕紧张得直咽口水。
许怀心却“嘁”了一声,心想你往那儿一坐,黑着脸跟别人欠了你五百万似的,谁还敢看你。
温加泽虽然不想妥协,但没办法,对方句句戳到了点上,让他不想承认都不行。
看没人反驳,楚十安才亮出自己的真实目的:“我工作室的乔密,主持经验很丰富,你们这个活动,我已经提前让她了解了,随时可以上手。”
还真是有备而来,只是强买强卖可还行?
“不行,”温加泽果断拒绝,“主持人我们自己想办法。”
“确定?”楚十安问。
温加泽说:“除非,你带的主持人不额外要价。”
“免费的午餐我怕你消化不了。”
“两千块一场,你知点儿足行吧。口译社那边只要一千块呢。”
楚十安突然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炯炯地看着温加泽:“要你两千块是因为我值这个价。口译社一千块你放心的话也不会又来找我。表现得你情我愿一点不行吗?”
温加泽比楚十安矮了一点,对方的气场过于强大,让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那就先这样定了,主持人……”
“我要自己带。”现在强硬到连商量都不愿意了。
“我手上没那么多经费。”
“拉赞助也好,找学校要也好。那是你们的事。”
“我说你不能这么霸道吧?”
“不让我带也行,除非,你能在今天结束之前,找到一个跟得上我节奏的。我可不想因为你找的主持人不行,而连累到我们工作室。”
“你这就有点无赖了啊,这个点儿了你让我上哪儿去找这么个人?”
要的就是他这句话,楚十安得逞一笑:“我这也是为你们的活动质量考虑,毕竟是要上电视的。”
说完之后,他又逼了一下:“能找到吗,今天?”
温加泽有点上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刻教室里除了头顶上的电风扇嗡嗡作响,就只剩下四个深浅不一的呼吸声了。
许怀心到最后都没弄明白,那天晚上,让她率先打破沉默,一嗓子把自己推出去,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
剑拔弩张的博弈眼看就要以温加泽失败而告终的时候,教室最后一排,存在感几乎为零的女生,嗓音温软但语气坚定地开了口:“我。”
闻声,楚十安唰地看向许怀心,眼风如刀,象征薄情的嘴唇一勾,没听懂似的问了句:“你什么?”
许怀心深呼吸,心里想的是怕个鬼啊怕,实际上开口说话,是鼓了很大勇气的:“我是说,或许,我可以试试。”
“你试试?”
语气算不上生硬,甚至还能让人自作多情地品出一丝温和来,但那态度,也就差指着许怀心鼻子说你算哪根葱你就来试试了。
“我有过主持经历,”许怀心站起来朝他们走过去,并介绍自己的情况,“受过专业培训,并且获得过还算不错的比赛名次,而且……”
“作为世界上最年轻,最优秀的经济学家之一,曼昆对经济学思想的贡献,让他举世闻名。现在包括中国在内,许多高校都把他的《经济学原理》列为必读书目。他能拥有如此成就,是和他所处国家经济繁荣与发达分不开的。我们知道,中国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之一,而在座的各位又非常荣幸地生活在这个国家和平昌盛的岁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们看到从你们当中诞生一位如同曼昆这样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经济学家,这真的,很让人期待!”
一段看似无厘头的插话,配合上楚十安那吊炸天的傲慢神情、嘲讽语气,完全情景再现了某些人带着偏见目光看国人时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在双方都毫无准备的前提下说出这段话,就是想看看作为主持人的许怀心,在自己很有可能已经激怒了她同胞嘉宾的情况下,她要如何既保持中立原则又巧妙地化解尴尬,恢复良好的会风。
然而实现这些还要有个前提——
许怀心得明白他突然发疯是为了什么,考验她能不能跟上他节奏的时候到了。
不过,他对许怀心给不出让他满意答案这件事,显得非常有信心。
这就是所谓的,零默契。
没有默契,还谈个屁的配合。
“的确,”许怀心在楚十安说完之后,迅速揣摩了一下他的意图,大概猜出来他是在情景模拟,于是在他开启新一轮冷嘲热讽之前,不管对错地接上了话,“曼昆是这个时代非常了不起的人物,成就他的自然是他的国家,但成就他们国家经济繁荣的却是整个世界。同理,中国经济能够发展到今天的地步,也是全世界共同努力的结果。如果说中国未来可期,那么世界未来同样可期。在座的每一位都是非常优秀的经济学后备人才,所以每一位都盛满了中国的、世界的期待,每一位都有可能是下一个曼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