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圆——”中午吃饭的点还没到,老板娘站在门口揽客人时喊她。
“在这儿!”安圆从洗菜的盆旁站起来。
“你把煮面桶里的水换一下,马上要有人过来吃饭了。”老板娘吩咐道。
“好。”安圆嘴上虽答应了,但心里却重重叹了口气。
天知道那个煮面桶有多重!
安圆最不愿意的就是搬这个煮面桶去清洗,但即使每次她都搬的很吃力,老板夫妻俩也没有想要帮她的意思。
没办法,安圆只好动手去搬。
煮面桶是不锈钢的,直径和安圆一只胳膊差不多长,高度齐安圆胸下,里面装满了浑浊的煮面水,都是早上煮面后剩下的。
安圆两手抓住桶两侧的把手,用力的将它从台子上搬下来。
“咚——”桶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安圆瞥了一眼老板娘,用胳膊又是举又是抬又是拖的向前搬着桶,磕磕绊绊的将桶搬到门口。
“炒饭、盖浇饭、火锅什么都有啊——”门口有三个人路过,老板娘立刻吆喝道。
安圆正准备向外倒水,闻言抬眼瞥了一眼,正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餐馆门口经过。他里面穿着整齐的白衬衫,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工装外套,应该是刚刚去检查避暑山庄的工地,一只手拿着安全帽,正领着另外两个戴着安全帽的人往别墅区走去。
突然看见小林总让安圆心里微微有些慌,倒水的手下重了些,水落在石板上溅起好些,有些落在老板娘的脚背上。
“小心点!把桶放平了再倒!”被水溅到的老板娘向旁一蹦,声音不受控制的大了一些。
正在经过的三人的视线朝这边投过来。
“这么小就在帮忙做事啊?”同行三人有一个瘦高个子用只有三人能听到的声量轻声感叹道,他刚进社会不久,还是第一次被派到这么偏的地方来。
“这多正常——”最右边的矮个子说道,他是当地人,对附近环境稍微熟悉些,“这附近小孩子最多上完初中就不读书出去打工了,像她这种应该是家里的老大,要住家里帮家里忙的。”
安圆穿着白色洗到偏黄的棉袄,一件灰蒙蒙的卡其色的长裤,照谁看都是辍学在家帮忙的大长女。
“这也太……”高个子的感叹一声,再次感受到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这么漂亮一个女孩子一辈子呆在这里出不去也太可惜 。”
中间的男人没说话,他轻轻偏头,看着女孩子正吃力的擦拭着比自己一半还高的桶,大冬天穿着一件一点也不保暖的棉袄,疲惫却又咬着牙用尽力气刷着。
他的视线回到前方,突然想起她每天晚上那么晚才回家的身影,不自知的皱皱眉。
之后倒是又遇见过一次。
饭局后有人坚持要送自己回家,“小林总!给个面子啊!”对方这样说道。
但实际上,对方想借这段时间与自己谈生意的这件事,自己心里终究也是清楚的。
依旧是保持着笑容,表些不明不白的态度,这些并不是难事。
“您住的这地方可真是气派,也只有您这种气质的人配得上住这儿了。”这样奉承的话,听得多了,也便再无什么波澜了。
车子拐进院子,没料到前面突然照出一个人影,司机脚下习惯性的踩了一脚刹车,引得车内的人身子向前一倾。
“怎么开着在?”
“抱歉,前面突然出现了个人。”司机立刻道歉道。
车内的人都朝车外望去,一个瘦弱的女孩子正向车内抱歉的微微鞠躬,她穿的单薄,两个肩膀瑟缩的提着,双手不住的搓着取着暖。
安圆冷的牙齿都在打颤,刚结束了一天的打工,正进了别墅区准备回家,却没想到挡了别人的道。
车内黑漆漆的一片,看不见里面坐着的人。
“哪来的阿猫阿……”身边的人下意识的说出一句,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身边,又缄默不言。
眼神又扫到让到路一边的女孩子,突然想到她一脸紧张絮絮叨叨怎么养小猫的样子,生怕耽误拯救这小生命的时间,又想到她疲惫的刷着桶的样子。
阿猫阿狗?眉头又不自觉地在皱起。
开年过后,安圆按约定的日期拿到了自己的工资,辛苦了好久的工资,捏在手里只有薄薄一层,离上学的时间越来越近,安圆却不知父亲凑到了足够多的钱没有,每天日常的对话也变成了心里抓耳挠腮的着急。
还有三天就要上学了,安圆窝在值班室里把最后一点寒假作业完成,赶着第一批将父亲和自己的饭菜从食堂都打了回来,她将父亲的饭放到屋里保温,自己蹲在一旁吃饭。
父亲看着吃饭的安圆——大冬天她也没有一件像样的棉袄,就这样忍着过了过来,每次只顾一边吃一边放任上下牙床不受控制的打颤。他实在不能忍住心中的酸涩,也三番两次的吞下他想了好几天的话,看着安圆吃完了饭,碗一放准备回房间写作业——他终于忍不住出声叫住她:“安圆——过来。”
安圆转过身来,她像是已经知道父亲接下来要谈论的话题,嘴巴一下子抿紧了。
一直等着这个时刻,这个时刻来临时却又这么害怕。
父亲踌躇了半晌,突然用手用力的抓了抓头发,“左算右算,加上你挣的学费还差一千块钱,实在是——”
“那怎么办?能不能找保安队的叔叔们借一点?”见父亲有放弃的意思,安圆急急的问。
“大家都不熟,而且做这个哪个不是家里都有点困难的——”
“那找班主任老师呢?”
“去年就是麻烦的别人,钱都还没还,今年怎么好意思开口再借——”
“姑妈那边……”
父亲摆摆手,“这些我都想过了——”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就是怎么都没办法了?”安圆突然打断父亲的话,她的身体绷紧了,不知名的怒气让她重重的呼气着。
她已经尽全力去赚钱了!她付出了她的所有,为什么父亲老是表现的一副钱不可能凑齐的样子,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去凑!
想到这儿,安圆又急又气,眼泪都涌上来薄薄一层。
父亲察觉到她的反常,踌躇半天才说:“其实就是在家里等一段时间,把这两个月过了就可以缓和过来了,你到时候也能跟着一起高考……”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安圆激烈地反驳道,她恨不得把心中的全部情绪尖叫出来,两个月!两个月过后呢?如果还不可以的话是不是还需要半年,需要一年?
万没想到平时从不任性的安圆这时却如此执拗。
“安圆,你不要任性,我现在是在跟你商量,好好说话!”看安圆闹脾气不听劝的样子,父亲也有些急。
这哪是在商量,明明都已经快决定了!想着自己在外面辛苦做了一个月,却换来这样一个结果,付出了努力也换不回一个好的结果,安圆委屈的眼泪噼里啪啦掉,脑子里嗡嗡响成一片,心里只有对父亲的埋怨。
“你根本就不知道学校对我有多么的重要!你就知道敷衍我,你根本就没去想办法!”安圆大声的朝父亲吼道。
这样大声的安圆也从未有过。
食堂里打完饭走出来的员工越来越多,频频朝这边投来视线。
父亲颤抖的用手指指着安圆的鼻尖,“你趁我好好说话给我进来说——”
安圆却固执的站在原地,一步都不移。为什么到这个时候都要在乎别人的眼光!别人的想法!我呢?谁来在乎我的想法,为什么我要被牺牲!
父亲手上用了力一扯安圆的胳膊,却被安圆用力的甩开,经过保安室的员工都朝这里投过来异样的目光,父亲用了力气,可能在父亲看来,在大庭广众下闹成这样,是很丢人的一件事吧。
“我不要!”安圆脸上还挂着泪水,却固执的不肯听父亲的话。在安圆看来,如果就这样对父亲妥协,自己就真的要对不能上学这件事妥协了。于是,进不进门说变成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拉锯战,一方是觉得女儿不听话,不能体会自己的难处,一方是觉得自己的心声被忽略,两方谁都不能体会到站在对面人的心情,只顾在推搡和坚持中固执的表达自己的态度。
“我们公司还是非常想和您合作的……”对面有人声由远及近的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