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寒点了点头,捻了一根茶叶在指腹间揉搓着,那抹脆弱很快就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无痛感,那么一个人要怎么样分辨自己受了伤害呢?
他将粘在指腹上的那点儿茶沫抖掉,缓缓道:“薛彬需要一个人去时时刻刻去注意他引导他,从而将这种先天性感觉自律神经障碍对于生活和成长的影响降到最低。”
“毫无疑问,许锦媔这种知识渊博的人是最好的引导者。事实证明,虽说将自个儿亲生儿子改名换姓过户到别人家养着确实有些难懂,不过薛彬这混球儿虽然阴鸷偏执得厉害,好歹脑子够用。大概也就说明他们这个做法没错吧。”
“至于为什么许锦媔现在变成了蜜语的一个保洁……”
这个问题着实有些棘手,让无比熟悉薛彬和许锦媔的薛寒也没个头绪。
他出神了几秒钟,才猛然反应过来,望向若无其事研究茶杯的陆为:“不是……是你办案还是我办案啊陆警官?我怎么觉得我像个排位代练?”
谁知陆为却依旧四平八稳地上下打量着那套价值不菲的茶具,慢条斯理道:“我原本就是来收集情报的,当然是听你说为主。”
也许是陆为的视线太过专心致志,薛寒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懒声懒气道:“那破杯子有我好看?”
闻言,陆为从善如流地放下茶杯,将幽深的目光锁在了薛寒身上,用行动证明了他和杯子哪个更好看一些。
他问道:“你觉得许锦媔是怎么进入蜜语做保洁的?”
薛寒眉宇微蹙,迟疑地“唔”了一声,才不确定道:“至少在我出国前,许锦媔还是我家的保姆。”
“但现在,魏冉特地将许锦媔出现的监控录像留了下来。”
陆为十指交迭,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些平时审讯时的强势。可话一出口,他自己反倒先是一怔,不甚自然地又放缓了语调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魏冉有可能很清楚许锦媔的身份。”
那心大的年轻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道:“这才是我担心的事情。”
显然,魏冉对于秦泊自导自演的谋杀事件是知情的,不然她为什么会特意从消防通道绕到了那间工具间?
可她和秦泊说了些什么呢?或是她做了些什么呢?
仅仅通过一段复原了的监控录像,太多太多的推测无从下手。
作为总裁的薛彬背上命案对偌大的蜜语集团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幕后人这一步险棋走得着实触目惊心,几乎是无异于站在悬崖上舞剑。
假设魏冉是在知晓许锦媔身份的情况下,有意识地留下了她的影像……这才是最令人不寒而栗的。
作为薛彬的养母,她帮助秦泊诱导薛彬对他自己“痛下杀手”。
难道打从一开始,许锦媔就是幕后人布置在薛彬身边的吗?陪着他长大,培养出他们希望的模样?
可这样却有些说不通了,他们明明知道还有薛寒的存在,许锦媔的身份总会暴露出来,却还是这么留下了那段录像……
这其中诡异的违和感让人抓狂。
薛寒双眼中华光流转,忽然扭头道:“会不会,魏冉希望我们认为的是……许锦媔协助薛彬杀了秦泊?”
陆为没有立刻回应他,而是端着沉寂如潭水的眸子不动声色地揣测了一番薛寒的神态,才反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注意力高度集中的薛寒不觉有异,顾自分析道:“如果你们没有发觉秦泊是自杀的,那么许锦媔的身份一旦曝光,基本是坐实了薛彬故意杀人。”
“秦泊是借助许锦媔推的那辆清洁车进入的工具间,可他究竟是意识清醒着主动藏进了清洁车,还是被许锦媔迷晕或打晕塞进了清洁车,只看监控就无从得知了。”
“如果是前者,那么许锦媔就是和魏冉他们一路的。若是后者,许锦媔就是和薛彬一路的。”
“当然,这是在你们没有察觉秦泊自杀的真相的前提下。”
薛寒的语气难得正经,带着些低沉的沙哑,清冷地回荡在小小的茶室内,缠着一缕茶香渐渐消散。
一抹探究在陆为眼中转瞬即逝,他低敛下目光顺势看了看腕表,风轻云淡道:“时间到了,我该回局里了。”
“嗯,嗯?”薛寒慢一拍回过神来,直到陆为都站起身来了,他才说道:“哦,那你回去上班吧。我要是回想起来什么了,就给你发微信。”
“嗯。”陆为点了点头,抬起手揉乱了他的头发,唇角浅淡地一扬:“别多想,一切有我。”
薛寒本来想要去拂开他的手一顿,薄唇微启,低声道:“好。”
……
离开的路上,陆为“恰巧”碰到了“恰巧”在电梯旁悠哒的白胡子股东。
白胡子股东友好地冲他问候着,眼睛却是向陆为身后瞄了瞄,见薛寒没被带走,才客套了几句“警察同志辛苦了”让开电梯的入口来。
陆为温和一笑就没再过多停留。
可一下了楼,陆为神色却冷了下来,似有乌云和风暴氤氲着。
他快步上了车却没有立即发动,而是直接拨通了大队长张舜的电话。
“喂陆为,怎么样?”张舜电话接得很快,似乎就是在时刻等着陆为的来电似的。
“薛寒……”陆为深深皱起森寒的眉宇,喉结无声地上下滚了滚,才有些艰难地开口道:“确实有些不对劲。”
电话那边沉默了。
陆为重重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语气不似以往地冷静和沉稳,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怒意和苦涩,沉声道:“张队,这件事交给我调查好吗?”
半晌,张舜无奈的叹息传了过来,他缓缓道:“你自己掌握好分寸,即使他是……”
张舜顿了顿,才话锋一转继续道:“我们好不容易才和薛彬取得联系,不能再出差池了。”
“薛彬主动提出合作,又给出了足够的诚意,我们不能浪费薛彬的以身犯险。我们大可认为上一次薛寒不明不白地给云野通风报信是阴差阳错,但即使是你愿意去信任薛寒,首先也要时刻记住你是一名警察,听明白了吗?!”
面对陡然严厉起来的大队长张舜,陆为的眸光渐渐暗了下去。
仿佛狂风骤雨下的火苗,不甘地挣扎后,就此熄灭了……
“是,张队。”
……
茶室内,薛寒独自一人枕着自己的手臂懒散地趴在茶几上,阖着双眼哼唱着不知名的调调。
“你是不是忘了点儿什么?”
一个苍老的男声混着些电流的杂音骤然回荡在茶室内,听上去像闷在被子里似的不真实。
薛寒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搭理那声音。
直到那段孤寂的小调悠悠收了尾,他才悉悉索索地从外套内侧的口袋内掏出一个手机来,缓缓睁开那双似笑非笑地雾哑眼眸来。
——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邹国翔”三个字。
年轻人那夹杂着浓浓戏谑的声线响起……
“我这套说辞您还满意吗?邹前辈。”
第八十章:狐狸的尾巴(上)
茶室内余香尚存,只是那丁点儿的温情全然没了踪影。
“我这套说辞您还满意吗?邹前辈。”
薛寒琥珀色的眼底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将通话中的手机搁在茶几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圈圈。
电话那头的邹国翔不知自己的名字被这手欠的年轻人转成了残影,中气十足地沉声道:“你指哪部分?”
“唔。”薛寒没骨头似地趴在茶几上,玩味十足地笑了一声,“当然是指尽职尽责地把魏冉卖了个干净这部分咯。”
邹国翔冷哼了一声,道:“你当陆为是傻子吗?你说什么他便会信什么?”
“哟。”薛寒高高地一挑眉梢,戏谑道:“没看出来,您对您的继子评价颇高啊。”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瞬,仿佛窗沿上的一层雪白的薄雪被拂去,露出了青黑冰冷的石料,让人兴致全无。
邹国翔语气骤然冷了下来:“收起你的花招儿,薛家小子。”
“您这是哪儿的话。”薛寒装傻充愣道,“那位薛家小子不是被自个儿的秘书软禁起来了吗?和您谈‘生意’的是薛家‘大’子。”
他自顾自地摆起了戏台子,恍然大悟似地说着:“哦~您莫不是不情愿让我给您当姑爷?”
邹国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