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鸡儆猴的效果显著,不安分的人逐渐闭了嘴。十日,其实说长也不长,压根就没到无法承受的地步,不过是些刁民跟风起哄,一旦官府退让,以后此类事件定会层出不穷。而当百姓不拿敕令当回事,这朝廷还算什么朝廷。佟知府总算见识了裕王的狠厉果断之处,今年的政绩是不期望了,只求快些抓住贼人,全了裕王心意,从而没工夫细思自己跟金总舵主是否有不正当来往。
却说贺纶执剑在冯鑫的伺候下翻身上马,领着一队护卫绝尘而去。他沉稳冷静的表象下,一颗心早已随着时间的推移沉入谷底。也不得不承认,如此声势浩大师出有名的抓捕甲字通缉犯的背后,真正想要的只是救出那个有着锋利牙齿的温柔姑娘。
找到人以后呢?她是否死亡,是否**,或者可能活着,但两个月以后有了生父不明的孩子,种种残酷而现实的问题都无法回避,尤其在这教条森严,血脉严谨的皇室,更是不容半点的马虎。
可是他竟没空思考这些问题,只想救她。
不管怎样都比死了强。
她那么着急离开他,应是舍不得死的,眼看一年就要熬过去,如何熬不得第二年?所以她一定会努力的活着。贺纶最为喜爱的就是她坚强的韧性和小心翼翼收敛的善良。
是了,她是那样的善良,却又很怕旁人知晓她善良,世上怎会有如此矛盾的人?
汤媛做梦也不会知晓自己在贺纶心底除了充.气.娃娃的用途外竟是如此的温暖与圣洁,现在她头朝下栽进水里,仅剩的本能,让她入水前双臂自然向前,起到了一定的缓冲,否则得脑震荡。
如今脑袋没震荡,身体却是震荡的厉害,她憋了口气,疼痛从四面八方涌来,无孔不入,渗透着每一寸骨髓,此生,她以为不会有疼痛能超过初经人事的那一夜,现在才知道,跟跳崖比起,那个不值一提。
她双手无力的张了张,连往上游的力气都没有,唯有抓住所能抓取的任何一样东西,那是男人的发髻。贺维推开她,继续往前游,她不死心,扯住他头发不放。
两人在水里推推搡搡,飘飘荡荡,登时一个大转弯,被瀑布冲下了近一米多高的下游,这下也不用打了,大家一起晕过去。
月上中天,清辉淡漠的铺满整片银白色的沙滩,几只海蟹慢吞吞出洞,今天沙滩上出现了奇怪的生物,挡住它们觅食的脚步。
原来是个白花花血糊糊的姑娘,肚皮,胸口到处都是伤,仅剩的几根布条勉强盖住小笼包,然而不管是布条还是女孩的肉都不好吃。
坚硬又冰冷的蟹钳擦过汤媛肩膀上皮开肉绽的伤口,痛的她浑身一缩,麻木的神经也跟着一瞬间苏醒。
她瑟瑟发抖的睁开眼,痛的不停吸冷气,试着动了下胳膊和腿,还好,没断。
这是哪儿呀?
白色的沙滩,黑色的螃蟹,抬头是高耸入云的断崖,另一面则是未知的密林。汤媛转动着僵硬的脖子,发现五步之外还躺着个人,正是薄荷强人。
直挺挺的,好像死了。
汤媛朝他丢了块石头,没反应,这才大着胆子凑近,听听胸口,没心跳,又探了探他的鼻息,没有气!
果然死了!
除了猫,她最怕的就是鬼,眼下冷冷清清漆漆黑黑的守着具尸体,怎么看都渗得慌。
“冤有头债有主,你要不害人也不会落得暴尸荒野的下场,所以千万别骚扰我啊,回头我还能请寺庙给你做场法事,消消罪孽。”汤媛念念叨叨,迅速扒下他的长衫和中衣。
她现在连条肚兜没有,总不能光着上身乱窜吧,“先说好啊,我这不是辱.尸,实在是没办法了,先借你衣服一用,他日再烧给你,而我之所以落到这个境地也是你害的,如今你借我衣服,咱们两清,各不相欠。”
将过长的袖子卷了两道,汤媛神色一怔,借着微微的月光发现袖袋中有一份牛皮纸包。
包的很严实,拆了五六层才露出真容,竟然是两份盖了官印的户籍。
一份是男的,二十岁,明州水田乡秀才。女的也是二十,明州仪阳县曹氏!
看到这里她已经激动的不住发抖,老天爷哪里是生她的气啊,分明就是瞌睡了送枕头,不用偷不用骗,一份户籍就完完整整的凭空落下来!
激动之余,鼻血都刹不住了,她剧烈的咳嗽,好一会儿才平息,胸口更是隐痛,约莫受了点内伤。
唯一遗憾的是薄荷强人的银票都被水泡烂了,所幸荷包里还有一把银锞子。兴奋头上,她竟忘了怕鬼,将尸体从头到脚搜刮一遍,但凡值钱的全塞进怀里,除了莫名其妙的小瓶子。
自由了,她终于自由了!
也许是太过高兴,一口鲜血再次喷涌而出,哎妈呀,淡定淡定。
汤媛胡乱抹了把嘴,伴着细碎的浪花,踉踉跄跄的往开阔地移动,忽然听得一阵狼啸,嗷呜,尖锐的划破清冷长空!
狼!
这里有狼!
她尖叫一声踩着贺维的尸体绝尘而去。
尸体痛的嘶哑惨叫,打了一个滚,蜷缩成虾米的形状,双手死死捂住裆.部。
第108章
却说暗沉星夜,汤媛一鼓作气抱住离自己最近的一棵树,使出吃奶的力气窜了上去,直爬到她觉得安全之处方才按下嘭嘭嘭骤跳个不停的心脏,抱紧树干怔怔呆坐。
应该……不会有危险。
那边儿不是还有个现成的不会动的点心,分量也比她多,味道也比她好……不至于上赶着咬她吧?这夜惊心动魄,疲惫与伤痛折磨的汤媛不住的犯困,摇摇欲坠,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她才爬到树下小睡片刻,衣服也被体温烘的七七八八。
雨后的清晨,翠绿的嫩草叶上挂了好些晶莹剔透的露水珠儿,惹得焦渴的女孩越发急不可耐,她张开小小的嘴巴尝一口,清甜甘凉,味道还不错,这也是距离自己最近的水源。
她用稍大些的叶片一点一点聚拢,然后仰颈灌入口中。
然而露水再甜也不管饱。
她已经约二十四小时未进食,饿的抓心挠肝,却是耐着性子先攀上树梢观察周围情况,断崖是不用考虑了,她肯定爬不上去,眼下只有穿过或浓密或稀疏的山林,翻座山头或许还能看见人烟。
再低头瞅瞅自己,原就单薄的少女身形被男人宽大的衣衫笼罩,一时也看不大清曲线,再把裙子脱了脸弄脏点就更像男孩子,只是脚上的绣鞋无法掩饰,却又不能舍弃,她怕人没走出大山,脚先磨没了。
要是能有一双男人的鞋子替换该多好!
思及此处,汤媛又打起尸体的主意。可也想起昨夜的狼嚎……尸体大概已经被吃了,现在应是一堆血糊糊的白骨,想想就恐怖。
可是没有鞋子如何走更远的路?
所以,她过去并非是为了拿鞋子,主要还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譬如帮他整理下骨头,拼个完整的形状,好歹给他个体面,如此他应是感激她才对,万不会变鬼吓唬她的!
自我安慰片刻,惊惶如小兔子的女孩终于又回到了昨日搁浅的沙滩。
到处都是血!
一滩一滩的汪在银白色的沙砾上,有的早已渗进里层,留下乌红色的痕迹。
令人作呕。
距离她最近的脑袋居然流出了豆腐脑似的糊状物,不过是粉红色的,那狼大约死的很不甘心,舌头还伸出来一截,此刻翻着无神的白眼直勾勾望天。
再远些便是横七竖八的狼尸块。
难道昨夜这群狼搞了个内斗?
所以薄荷强人的尸体才胳膊腿俱全,侥幸逃过一劫,也让她松了口气。
其实她不见得有勇气为他拼尸!
汤媛强忍下晕倒的冲动,火速扒掉尸体的鞋子掉头就跑。
当贺维再次醒来,发现那贼不止偷了他衣服,连鞋也顺了去,登时气得直呕血,誓要喝她二两来补一补。
咳咳咳,贺维捂住胸口,咳至最后竟真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不幸中的万幸,小贼并未顺走他的药瓶,想来是不识此物。
他简单的清理伤口,又服下几粒薄荷丸,脸色依旧苍白的几近透明,内伤外伤再加上失血过多和饥饿,恐怕是要活不到明天了。
那边偷了鞋的汤媛尽量沿开阔的地方前行,她的运气好到自己都流泪,只见一藤浓密的八月瓜懒洋洋的矗立阳光下,密密的缠着深黑色的树干,七八个开了口子的果实正热情的邀她加入饕餮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