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青梅(49)

此外再无旁事挂心,她才好专注备考。

今年原州的“取士正考”比往年稍稍提前,定在三月廿七至三月廿九,到四月十三立夏那日便出榜见分晓。

也就是说,自庠学复课之日起,学子们就只剩三个半月的备考时间了。

大家虽一同受教多年,但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在这临考之际,夫子不能再将他们一概而论,便宣布之后只每日上午行课、答疑,午后由他们自行安排,可回家也可留在学堂内,根据各自不同的弱点查漏补缺即可。

少年人们大多不愿独自在家中寒窗孤影三个月,便三五成群邀约伙伴,一道留在庠学内温习功课。

上辈子云知意独来独往惯的,当初此时她每日下午都回言宅,独自在朱红小楼内闭门温习。

但这回她接受了顾子璇的结伴邀请,每日下午留在庠学讲堂内一道温习。

因讲堂内下午没有师长在,少数性子过分活泼的同窗从最开始切切嘈嘈小声讨论,渐渐变成肆无忌惮的嘻嘻哈哈,时不时还追打嬉闹一通。

接连三日下午都是如此,许多读书需静的学子们不堪其扰,索性抱了书本出去,在庠学内另寻幽静处。

这日午后,云知意与顾子璇决定往靠近夫子院的桥头小凉亭去。

那是夫子们平常出入的必经之路,寻常学子不会愿意主动往那边凑,倒是清静。

不过,待她们二人绕过假山踏上通往小凉亭的碎石路,抬眼就见尽头的凉亭石桌旁已坐着霍奉卿与薛如怀。

顾子璇一时吃不准云知意愿不愿与这二人凑到一处,便停下了脚步,谨慎确认:“这趟去槐陵,你与他俩确定是关系好转了吧?”

她这几日已大致听云知意讲过槐陵之行,但亭中那两人以往与云知意到底是常斗嘴的,她不愿看着他们无端又起冲突。

云知意正要答话,亭中的薛如怀扭头瞥见她俩,便远远招手,开怀扬声:“过来一起啊!”

他这一喊,自是暴露了先前根本没专心看书的事实。

原本单手执卷,聚精会神的霍奉卿头也不抬,随手拿了本书往他脑门上一拍:“很想明年再考一次,是吗?”

“没,不是,”薛如怀捂着额头,可怜兮兮地笑,“是云知意和顾子璇来了。”

“哦。”霍奉卿没有立刻回头,只是慢慢收手坐正,重新垂眸,目不斜视做专注状。

那“渣里渣气”的姑娘亲了他又不认账,这几日也没怎么理他,此刻却又跟了来。呵。

不就是较劲吗?那就看谁先忍不住。

——

落座后,薛如怀见云知意只拿了一本算学题目汇总,便多嘴问道:“我瞧着你这几日似乎都只看算学。别的科目不管啦?”

云知意翻开手中题集,漫不经心地轻声答:“别的科目,我每晚睡前稍看会儿就行,不会失手。”

法令、文才、书法、政论、史学,这五门功课她上辈子就学得极扎实,而今在法令、政论又有了前世为官八年的实践经验去融会贯通,不夸张地说,闭着眼都不会考失手。

但她在算学上是个彻底的榆木脑袋,重活一次依然如故,任谁来讲各种算法道理,她听完都是稀里糊涂,白搭。

因去年秋的“预审考”题目与上辈子有所不同,她怕取士正考的题目也有变化,愈发不敢大意,便仍用从前的笨法子:疯狂背各种题目与解法。

只要背下的题目够多,运气好就能遇到同类考题,届时生搬硬套作答,保证算学不拖她总榜后腿就行。

她只是陈述事实,可这话落在薛如怀耳中,便让他忍不住啧啧了:“云知意,你这话可够狂的啊。”

云知意茫然抬眼瞄了他一眼:“我狂什么?”

“薛如怀你闭嘴,好好看你的书去!”顾子璇轻声笑道,“知意从前算学再不好,那也常年在总榜甲等前三,要你个乙等都不一定次次能考上的人瞎操心?”

“说起这事我就奇了怪,”薛如怀咧嘴笑看云知意,“旁的功课你都顶尖,按理就是个极聪明的脑子,怎么偏到了算学就这么惨?”

他刚好相反,算学易如反掌,旁的功课全不轻易在脑中久留,愁人。

云知意无奈地摇头笑道:“我也不明白。大概人对不喜欢的事,就不容易琢磨透其中玄机?”

说着,她从袖袋中摸出个两指宽的精致小竹筒,顺手递出:“薄荷蜜丸,你们吃一颗么?”

小竹筒内是管事湫娘才命人为她新制的“薄荷蜜丸”,供她随时清口醒脑的。

薛如怀摆摆手,婉拒:“你们姑娘家才喜欢这些甜腻腻的小零食。”说完便专心看书了。

顾子璇美滋滋分享了一颗后,双眸乍亮:“噫,仿佛和你从前给我的不太一样呢。好像滋味更浓郁些?”

这“薄荷蜜丸”是云知意从小最喜爱的糖果,用的是云府名下糖坊密不外传的配方与工艺,原州并无卖处。

自七岁那年被送到原州来与父母团聚后,她祖母每一旬就会派人送来一批易于储存的糖果,都用冰鉴从京城捂来邺城,其中就以“薄荷蜜丸”居多。

“年前我搬到南郊祖宅时,不是向祖母要了人手吗?她就从糖坊拨了两个人一并过来,这样我想吃什么糖果点心都能现制,免了三月一次冰鉴千里的麻烦。”

云知意解释完后,倒出一颗蜜丸放进口中,将小竹筒收回袖袋,也开始专心看书。

从头到尾被当做空气的霍奉卿盯着手中的书册,仿佛能用目光在书上钻出个洞来。

——

此时还算新年头,云知意近来的装扮都是应景喜色。

她今日穿着金红织金锦流云纹袍,宽袖大摆,配浅金缎腰带,华美端雅。

此刻那烈烈红衫的一角就垂在霍奉卿膝侧,时不时随着主人翻书、取糖吃的各种动作小幅轻荡,一次次若有似无拂过他的墨色银纹袍。

眼眸低垂的霍奉卿喉间滑动再三,捏着书页翻动时力道大了些,扬起一片微凉春寒。

云知意坐在他的左边,这微凉轻寒正扑上她的面庞。

正专注的云知意突然被惊扰,自是猛地抬头嗔瞪过来,左腮被糖球圆鼓鼓顶起:“霍奉卿,你故意找茬是吧?”

她说话间吐出混着薄荷清冽的浓郁蜜味,幽幽萦绕在霍奉卿鼻端,迫得他喉间偷偷紧了又紧,抓心挠肝。

“失手。”他以眼神扫过云知意今日未点口脂而呈樱绯的红唇,无可自制地齿颊生津。

他心下赧然,但不得不羞耻地承认,自己这可不是馋人家的糖。

薛如怀与顾子璇齐齐看过来。

“看书久了容易火大。别吵架别吵架,”薛如怀赶忙笑道,“不如来聊聊天吧?正好大家都歇会儿眼睛。”

“谁要吵架了?”云知意颔首勾唇,站起来活动活动。

霍奉卿放下书册,轻咳一声,徐缓冲她摊开手掌:“给颗糖吃?”

另两人见鬼似地瞪大眼看着他。

云知意似有所悟地笑笑,一言不发地摸出袖袋中的小竹管递给他。

霍奉卿两耳发烫,半垂眼帘不看任何人,拔掉竹筒的塞子倒出一颗蜜丸塞进口中。

清冽的薄荷味与浓郁蜜甜交驳相融,在他口中化开与云知意嘴里相同的味道。

这让他心尖一阵悸动微颤,忍不住贪心又取一颗含住,这才将竹筒还她。

“你倒不见外,还一次吃我两颗,”云知意不太认真地笑他一句,随口道,“求人也不知客气点,不像话。”

“要你管。”他垂睫掩住眸底浅笑,口齿含混地嘟囔。

——

要你管。

霍奉卿常对云知意说这三个字,她听得耳朵都快起茧。

可这回不知怎么的,她竟从这三个字里听出几许异样波澜,一时却又想不明白有何奥秘。

当着顾子璇与薛如怀的面,她也不好追问什么,便佯装镇定,若无其事地笑着请教他俩:“从前我没留心,不知同窗们在一道时大都闲聊什么?”

她从前独来独往惯的,是真不知道同龄人凑在一起时,除了功课外都聊些什么闲事。

顾子璇歪头想了想,认真为她答疑:“若是近段日子,大家在备考之余,当然是聊‘若考上了,是想进州丞府啊还是州牧府’这种话题啦。”

“不过都是些发梦胡诌的话,自己逗自己玩儿罢了,并不当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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