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宅子很快买下。
宅子在平安街的小巷子里,左右空着,甚为冷清,对面倒是住了户人家,谭盛礼敲门拜访,许久不曾有人开门,整条巷子阴沉沉的,便是大丫头都安静许多。
院子里有两株槐树,这个时节,树叶凋零,树木光秃秃的,分外萧瑟。
先将院门外的灯笼换新,然后布置屋子,家具能用则用,不能用的拆了做柴少,宅子有后院,后院不大,堆的是杂物,仅是收拾院子,就花了七八天时间,然后请人打家具,重新砌灶台,忙完已入冬了,绵州的冬天比郡城冷,加上周围寂静,完全没有住在城里的感觉。
家里的钱买了宅子,剩下的不多,要维持全家开销,谭盛礼寻思着抄书卖。
他出门打听,云尖书铺的价格高,但想要抄书需得熟人引荐,他们刚搬来,人生地不熟的,自然没法找人引荐,他又去平安街的书铺逛了圈,门可罗雀,没什么人,掌柜的三十出头,生得魁梧彪悍,与书铺的雅致格格不入,谭盛礼去角落拿了两本书,结账时,掌柜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老爷买这两本书?”
“是。”看他神色有异,谭盛礼问,“有事吗?”
掌柜摇头,弯腰拉开抽屉,拿出厚厚的册子,顺着书名找到册子登记的价格,“共七百文。”
两本书,价格不过云尖书铺的一半。
看册子的字迹有些年头了,谭盛礼没有多问,给了钱,出门刚转过拐角,就听有人喊,“冬山,冬山,我家菜刀不好使,给我磨磨啊。”
“来了。”
谭盛礼回眸,只看书铺的掌柜跑出来,奔着声音而去了,不知是不是走得太急,连门都没关。
巷口有个石墩子,谭盛礼迟疑了下,半晌,蹲身坐下,慢慢翻开书看起来,书页陈旧,但不曾落灰,想来是经常擦拭的缘故,他时不时抬头,书铺掌柜不曾回来,门外偶有人经过,俱未往里探头探脑,期间,有两个老翁来找,在门外唤了两声,不见人回答兀自走了。
见状,谭盛礼也起身回去了。
在浮躁的世道,终究有宁静淳朴之地。
谭盛礼是给谭振兴他们买的书,拿到书时,谭振兴翻了两页极为迷惑,年后就乡试,父亲还给他们看这类文章作甚,他问过了,近几日城里的举人老爷有出文章,众读书人天不亮就在书铺外等着,生怕落后于人买不到。
为何不给他们看科举类的文章,而是这类与科举无关的史书。
私底下,他问谭振学,谭振学的回答不甚满意,“父亲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先读吧,读完或许就找到答案了。”
这两本书不厚,谭盛礼亦不做讲解,谭振兴以最快的速度看完,看完后传给谭振学……
四天后,谭盛礼问他们可有看完,谭振兴心里升起不好的感觉。
果不其然,这天谭盛礼布置功课就抽了文里不少内容,考经义不说,还考策论,谭振兴慌了神,欲偷偷找书翻翻,竟找遍书架都没找见,还是谭振业告诉他,父亲拿着那两本书出门了。
谭振兴:“……”这次怕要挨打了。
谭盛礼又去了书铺,把两本书放了回去,见状,掌柜很是不解,“老爷,这两本书你不是买走了吗?”
“这书贵重,我不能占掌柜便宜。”书的价格他心里有数,这两本书在云尖书铺少说得二两银子,掌柜卖他七百文确实他占了便宜。
掌柜愣住,“老爷是我这些年见过最坦诚的人,不瞒老爷说,这书的价格并非我定的,而是我先生定的。”
掌柜上前,拿起这两本书,“银货两讫,老爷给了钱这书就是老爷的。”看他面善,掌柜问道,“老爷可是槐巷搬来的住户?”
他在平安街长大,周围搬来什么人他都知道。
谭盛礼颔首,“是。”
“往后便是邻里了,劳烦老爷照顾书铺生意,我感激不尽。”掌柜的把书递给谭盛礼,“再贵重的书,没有赏识它的人不过一文不值罢了,老爷慧眼独到,能从众多书里挑中这两本,想来它和老爷有缘,拿去吧。”
谭盛礼接过书,翻开看了两页,“你这么卖,恐怕挣不到钱。”
他想起自己誊抄的算经书拿去铺子卖,因价格便宜无人问津,后来价格翻倍,不多时就被抢走了,掌柜这么卖,挣不到钱。
“我已经挣得够多了。”掌柜笑笑,这时,外边又有人喊,掌柜应了声,匆匆跑了。
谭盛礼跟出去,听他和人说话,原来,这人不仅仅是书铺掌柜,还是个铁匠。
第61章
多少让谭盛礼有些意外,铁匠离开的时间很长,谭盛礼在门口站着,久等不见人就先回了。
翌日,书铺门开着,里边却没人,谭盛礼仍然在门口等了会儿就回了。
又过了两天,外边有人敲门,谭佩玉说书铺掌柜找他,铁匠穿着身洗得泛白的衣衫,略有些拘谨地站在门口,“听说老爷日日去书铺,不知是否有事?”
谭盛礼招呼他进屋,铁匠扫了眼院子,萧瑟的院子清扫得纤尘不染,他顿道,“待会还有事,不敢耽误太久。”
比起两本书,谭盛礼还想买其他书,又不想占他便宜,思索道,“不知能否借阅铺里的书,不用带回家,在铺子抄就行。”
虽不是科举类的书,却更值得读,而且很适合谭振兴他们。
铁匠以为何事,闻言,礼貌道,“都是邻里,老爷用不着太见外,我少有在书铺,你若想看书,径直进去拿,看完后放回去即可。”铁匠垂着眼,院子里有女子,他眼神不敢乱瞟,“老爷如果有疑问,在柜台留张纸条,我看到后会来的。”
谭盛礼拱手,“多谢。”
铁匠有点受宠若惊,半晌反应过来,忙拱手,“老爷太客气了,若无事我先回去了。”
谭盛礼注意到他往巷子深处走,想来是住在这条巷子里的人,他望了眼对面的院门,自搬来后,未曾看里边有人出来,偶尔有说话声也小得很,待铁匠走远,他轻轻关上门,看乞儿蹲在角落里,手里拿着根木棍来回比划,他问,“用不用帮忙?”
鸡没有歇处,谭振兴他们拆了用不着的家具,准备搭鸡笼,乞儿以他们功课重为由,自己揽过了这门差事,他个子矮,搬东西费劲,几日过去,仍然不曾弄好,谭盛礼故而由此一问。
“谭老爷,我能做好,我拆了弄,弄了拆,是想给鸡捯饬个舒服的地儿。”乞儿歪头,作沉思状。
谭盛礼好笑,“小心别伤着手了。”
这会儿谭振兴他们在书房做功课,谭盛礼在窗户边站了会儿,四人全神贯注,没有走神,他放轻脚步,转身去了堂屋。
大丫头依偎在谭佩珠身边守着谭佩珠给兔子做衣服,起初做了件灰色的衣服,后来有人和她说兔子是女孩,她觉得衣服太素净,央求谭佩珠给缝两朵花儿,前段时间忙,谭佩珠没空,这两日闲下来试着自己描了花样子绣花。
她跟着谭盛礼学画画,进步大,画的花草树木有模有样,不比专心画花样子的大娘差。
看到谭盛礼,谭佩珠低低喊了声,“父亲。”
以前她很怕谭盛礼,相处久了,心里惧怕少了许多,只是在谭盛礼跟前,她多是沉默的,便是谭盛礼教她作画,她也极少吭声,谭盛礼问大丫头,“大丫头想不想出门逛?”
“祖父会买糖葫芦吗?”大丫头站起身,眼眸清澈的望着乘谭盛礼,谭盛礼笑,“买。”
“那我去。”大丫头回屋放下暖炉,牵起谭盛礼的手,“去书铺吗?”
“不去,我们去书院街转转吧。”
书院街是以绵州书院为名,而绵山书院乃绵州最有名的书院,据说有举人老爷授课,数月会请两榜进士来授课,求学者受益匪浅,乡试案首多出自绵州书院,而各府郡的读书人,无不以能进学为荣,谭盛礼想去瞧瞧。
街道两旁多是笔墨纸砚铺,还有书院众夫子的文章诗集卖,谭盛礼拿起本想翻开瞧瞧,老板摊手要钱,举人老爷的诗文贵重,不给钱不能看。
谭盛礼问,“多少钱。”
“看你要哪位举人老爷的,书院共有举人七位,山长的诗每册八百文,文章论篇卖,每篇五百文……”
作为巴西郡廪生,每月不过八百文,谭盛礼想了想,缓缓将诗册放下,沿街问了好几家,价格相同,不议价,付钱后才可翻阅,这会儿书院上课,街上多是外地人,谭盛礼注意到他们或多或少捧着某位举人老爷的诗册和文章,看他两手空空,问他,“这位先生也是慕名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