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在他背上沉默起来,程曳逗她:“郡主这么喊的话,我让他们都不能这么叫我,郡主觉得怎么样?”
少女的声音像是裹在气泡里,又轻又细,“止音哥哥。”
程曳没想到她那么轻易地喊了,愣了愣。少女的脸贴在他的后颈,有些烫,“茉莉……但是茉莉……”
声音有些悠远,让他开始怀疑她念的其实是花。
“茉莉她已经死了。”静安喃喃道。
她其实一直不敢问,梦里的冬夜提灯,漂在冷水中的脸,茉莉粉红的脸漂成水皱的白纸。
袁大人遭贬谪路上,程曳同路,被救上来的袁夫人。她甚至不需要费力查。
“茉莉的死跟你有关系吗?”
话说出来后她就后悔了,静安赶紧捂住他的嘴。
“你不要回答!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不用回答。”
程曳松松握住她的手掌拉开,将她从背上放了下来。
她有些紧张,披风的前襟皱下去,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把灯笼灭掉吧。”程曳拿走了她手上灯笼,把烛火吹灭。
视野一下子变成漆黑。
“你要做什么?”
“原来还是会怕我的吗?”
她看不清他的脸,但能听出语调中的隐约笑意。
眨眼的频率透露出她内心的不安,程曳摸了摸她的头,把她抱了起来。
被山风浸得有些凉的怀抱,瞬间变得温暖起来。
“别怕,走上去太慢了,我带你过去吧。”
逐渐习惯之后,视野亮了些。
提气纵跃,少女被护在程曳怀中,底下是黑黢黢一片,惊落一地叶子。到山顶之时,刚好赶上京城灯火渐次熄灭,一个偌大的京城就此沉睡。
程曳感到怀里的人似乎整个人也蔫了下去,给她拉了拉披风,“睡吧,睡醒了就第二天了。”
静安让程曳把自己放下来,少女的声音快被山顶的风吹跑,被切割成碎片。
“你不问我什么吗?”
程曳在地上坐下,又伸手把她也拉了下来。
程曳的声音远渺,从她的角度,阴影让他的侧脸变得更加瘦削锋利。
“知道我这个样子会让你害怕吗?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光风霁月,也不是什么如意郎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既然你知道茉莉是怎么死的,你为什么还敢靠近我呢?其实你在我这里,和她也没什么不同。”
她半跪起身抱住程曳,手轻拍着他的背,“我就是我,怎么会跟她一样?我为什么不害怕?我怕死了好吗。”说完这句,她被猛地拽下来,程曳目光如水浇过来,她分不清这是温柔还是冰凉。
“喂!你刚刚才说让我别怕的。但怎么会不怕呢?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你要把我弄死也太容易了。为什么不怕?但这跟你是不是光风霁月的程公子有什么关系?谁想动手杀我都很容易。”
她指指自己的胸口。
“程……止音,反正我是不会叫你哥哥的。你那么聪明,怎么会介意我清楚不清楚这种事?我又不会同别人乱说。况且,你仔细想想,你在我面前其实也没怎么勉力维持过,如今你又在意些什么呢?”
乖巧地跪坐下来,两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我怎么能跟茉莉一样呢?她不见了,你会去找她吗?你会把她从千愿楼里带出来吗?回去还要逼着她喝醒酒汤?你会答应她假装跟她吵架?还是说你会为她牵马?你会带她来这里看人间灯火吗?”
看到程曳突然欺身过来,她连忙微微后仰摆手,“我没有说你喜欢我的意思哦,真的没有哦。”
程曳手伸过来,拈起她头上的叶子,轻轻放手,叶子飘了下去。程曳笑了:“长篇大论一通结果还是怕我吗?”
他背后是星罗密布闪闪烁烁,而他眸光碎闪。山中水雾从下面升上来,散成白蒙蒙一片,而程曳的面目似乎也跟着一起模糊。
她撞入程曳怀中时候感觉程曳似乎在怔愣,为了确定声音不闷在衣物里,她仰起头,伸手试着抚平他肩上衣物的褶皱,声音轻而清。
“不知道怎么说才对,但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第37章 门牙
下山的时候,要把山里的小动物都吵醒,树枝打到树叶是沙沙的响。
“为什么不能像上来的时候那样下去?”
“我没力气。”
“我不信。明日卯时就要起,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你且睡一会,不妨碍什么。”
程曳一直背着她走到栅栏边才把她放下,整个营帐范围静成一片,只有守夜的将卫打盹嗑到盔甲的声音。静安收起自己的脚步声,脚下是柔软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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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时候的欢宴变成睡梦平稳的呼吸,些少响动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知道是谁的帐门被悄悄撩开,一个纤细身影钻了进去,女子屏息来到帐中床榻上,床榻上的人呼吸绵长。
手颤抖不止,女子举起匕首,在黑暗中剑锋映不出光亮。
对方漂亮的脖颈落在一道光下,只要从这里下去,只要杀了他,她悲剧的根源就会消失,而她可以心甘情愿去死。
呼吸声变得无比清晰,床榻上的人眼睛一睁,男子隔开女子的匕首,匕首飞往远处落下。
是哐的一声。
在顺着边沿回去走路的静安一惊,转头,与程曳对视一眼,蹑手蹑脚循着异常的声响走过去。程曳跟在她后面走着。
小心翼翼靠在营帐边,深夜亦有人没安睡。
“婉儿,居然是你。”帐中男子惊讶道。
但静安却听不出男子话里的惊讶。
这是太子的声音,婉儿是舒婕妤的闺名。女子的手被握住,静安听到□□撞在床榻上的声音。静安捂住自己的嘴巴,瞪大了眼睛,与身后的程曳对视。
“司良,你怎么还不死?我每天活在地狱里,你不知道那个老头子有多讨厌,闭上眼,你根本不知道面前的是沙皮狗还是人。”
女子声音决绝带泪,像是一块脏污的抹布浸透了水,失却本来面貌。
“为什么只有我在这样的煎熬里?你是太子?你什么都不是!你活在世上有什么用呢?你说要带我走,却还忌惮着老四?你甚至连静安郡主都比不过。你只是仗着你娘是皇后罢了。”
太子被戳了痛处,静安听到女子忍痛的□□,就如同破洞的布。
“婉儿,你不知道光是这嫡长子我就赢过他们了!”
女子冷笑,恨意饱满,“老四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甚至程曳也不将你放在眼里。老四她忌惮程曳更甚于你,他还想杀了静安。这算什么?老四已经虎视眈眈,而你却还蒙在鼓里。这就是差距。”
情人撕破面皮,半点情面都不讲,只挑人最难堪的一处。
听到裂帛之声,静安以为程曳会把她拉走,结果没有,争吵还在继续。
女子哭声破碎。
“你只是个庶女,你连当我的侧妃都不可能。像你这般心高气傲的女人,在后宫却可以往上爬,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却在这里怪我。我猜到了你会来,我却猜不到你竟然来杀我。”
太子声音狠戾,静安的手指在手心上掐出印子。
“程曳?你怎么不去喜欢程曳要来喜欢我?程曳追着的林郁不喜欢他,你以为你不喜欢他就能吸引他的注意?那时同我出门之时你敢说你没有看他吗?婉儿,这就是你的命,你为什么不肯乖乖听我的话?”
“你只要帮我,就没有老四什么事情,太子妃你当不了但你可以当皇后啊。”
帐中话语逐渐化作破碎的声音,程曳手握在她的手腕上,示意她离开。她看着他轻轻摇了头,然后她直接被程曳捂着嘴打包带走了。
她在挣扎着要下来,程曳轻轻拍了拍她:“非礼勿听。”
回去以后半夏茵陈连忙点灯,程曳让她们不要声张,最后只点了一盏,只能将将照亮一丢丢视野。
静安压低声音说话。
“为什么那么着急回来?”
程曳的眼睛慢悠悠扫过来,“明日卯时就要起,你早些休息。”
“喂?”她抿了一口热茶,语带惊讶,“我原本以为她很喜欢太子的,没想到她居然,居然去杀他。”
程曳望着她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他其实一直以来都弄不懂她的脑回路。
“太子说得不错,舒婕妤心高气傲。”
“所以她是因为想当太子妃才喜欢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