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除了沙子,还是沙子。
但就在沈霄在第二年单枪匹马斩杀部落大联盟的敌首回城之时,途径的荒蛮沙漠中竟开出了一朵幼小,随风颤颤的绿叶白花。
沈霄跳下马,想让家里七岁的芙芙看见这朵花,但又钦佩这朵在沙漠中努力开花的生命。
于是沈霄捏了把这朵花边沿的细沙,装进小块绸布里包好,附了家书,差人送来京城。
沈霄说记得。
他不仅记得这事,他还记得芙芙发现了这把小细沙里竟有一颗小种子,于是煞有其事地种在了小花盆里,哄明承说这朵小白花开了,爹爹就能平安凯旋,哥哥不要哭。
当时沈霄收到舒窈回复的家书内容时啼笑皆非,吹胡子瞪眼,沈明承是怎么当哥哥的?!大人三四岁还要妹妹哄。
直到他回来了,十几年了,那颗种子都迟迟不见发芽,直至半年前开始有了点动静,此后涨势快了。
沈芙见他们都记得,说道,“它可能是洗髓草。”
沈家代代出忠良,行事端正,知世故而不世故,只忠于内心的正直坚守。
在他们惊讶之余,明亮的眼神未有变化,静静听沈芙未有隐瞒, 将想把它送给贺兰昭作为报答的想法慢慢说了。
“父亲娘亲,”沈芙见他们突然沉默,眨眼轻声,“哥哥,你们怎么想的?”
沈明煦点头沉吟道:“这样芙芙就能彻底跟太子划清界限了,极好。”
沈明承神采飞扬,语气快活:“芙芙真厉害,种出了洗髓草!送送送,芙芙想送就送。”
舒窈则轻轻摸着沈芙的乌发,疼惜地笑了笑,“这次多亏了太子将芙芙救了下来。”
沈霄更是直接,“那爹我现在就拿去送!”
这些天放在窗沿前还好端端的洗髓草,待沈霄他们准备捧来时,就见它的茎处枯黄了。
然而这几日他们都有替芙芙好生浇水晒阳驱虫,清早更是未见有异样。
“怎么枯黄了一小块?”沈明煦将那盆只有光秃秃一根绿茎的洗髓草捧至沈芙的床榻前,微微皱起眉头,“每日都有浇水晒阳,这是晒太过了么?”
“但是这几日的日头又不烈。”沈明承诧异道,“我早上看的时候还没这块枯黄色。”
沈芙伸手摸了摸这根似乎有脾气的洗髓草根茎,弯起唇:“没事呀,那就再养几日。”
对于她变成猫这事,沈霄说高鹤先生的师傅当年曾言她的灵魂纤弱,唯有以魂养魂。
当时他们都并未明白这一句话,但在意识到沈芙的魂体似乎附着在了那只小猫身上之时,突然明悟了许多,解惑了许多。
“那只猫当时或许是受了惊吓,所以芙芙魂体能进入。而这次芙芙又受了惊吓,所以它们的魂体又归位了。”
沈霄微微皱眉,在沈明承担心问及沈芙还会不会再因受惊而魂体再次附着在其他动物身上,沉吟道,“目前来看,似乎是在特地的情况下,譬如遇险?”
沈芙若有所思,她穿在雪球身上的时候正好是猫儿房的人提着笼子晃,可能那时雪球吓着了?
而这次,她险丧命于獒犬之口,也是受了惊,所以一人一猫的魂体在阴差阳错下交换,并且在对方的身体里修养魂魄,匪夷所思得极为玄学。
原打算入宫面圣的沈霄决定先放一放,打算陪着夫人跟沈芙去灵隐寺上柱香,再入宫。
※
灵隐寺每天都有许多百姓和达官贵族前往供香火,细缕的青烟白雾从铜制香炉的气孔中往四面八方弥散。
其中僧侣念经,微有节奏推敲木鱼的声音隐于人声鼎沸。
而在所有上香人当中,只见三名神情肃穆的高大男人紧紧跟着两名女子踏上台阶,那背影莫名吸引他们多瞧上看几眼。
他们姿态似乎已是小心成自然。
熟稔地伸手在旁,护着一名乌发已挽成了妇人发髻,面容清丽婉约的夫人.
而另外一名女子则乌发雪肤,露在面纱上的眼睛如秋水剪瞳,水润泛泽,弯翘的眼尾透着淡粉色,但脸 颊的血色不足,微显病弱美人之态,尤其身形纤弱,盈盈细腰,似一阵风就易刮走。
沈芙双手接过燃起火光,青白烟缕的香,跟着舒窈虔诚的动作一起朝供奉的神像拜了拜,安静弯眸。
她的鼻端和身边都萦绕了檀香气息和香火烟气,沈芙微微低下眼睛,卷翘细密的睫毛如蝶翼轻颤。
灵隐寺人多,肯定还是有人一眼认出了沈霄等人。
他们鲜少能够亲眼见到传闻中沈霄和沈夫人那养在闺中,身体病弱的独女,这一发现,忍不住又再次多瞄了几眼,窃窃私语,“那位就是沈家贵女?怎未曾在宴会见过。还真是眉黛青颦,蕙质兰心。”
沈明煦和沈明承两兄弟极为默契地挪动脚步,冷脸看向周围,抬起手臂护着娘亲和小妹上香,阻挡外边投来的密密麻麻目光和细碎之语,以及想无故攀谈之人。
虽然朝廷官员和其他贵族都心知沈家有爱女身体病弱,但今日一见和今日一闻,那些压着的心思又活络起来,说媒的人霎时快要踏破沈府,但这都是之后的事了。
“爹,我想跟你一起入宫。”上完香,沈芙想了想,踏上马车的时候主动偏头跟沈霄提道。
舒窈微微惊讶,但没有出声,她知道女儿一向都有自己的主意。
沈明煦蹙眉,他心底微微担心,害怕妹妹想入宫是为了太子。在沈明煦眼中,太子并非是芙芙的良人,若能不牵扯最好能不牵扯。
沈明承并未多想,见妹妹想,下意识支持,“那芙芙我陪你一块儿。”
“好不好?”沈芙见沈霄沉默不语,扭头伸手拉了拉舒窈的衣袖,“娘,你帮我跟爹说。”
舒窈配合撒娇的沈芙开口了。
“……”沈霄嘴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一下没了辙,果然打蛇七寸,擒贼先擒王。
在沈霄跃上马背之时,他抬眼看向沈明煦,“那好。明煦,你陪妹妹跟我一块入宫。”
沈明承:“???”
※
东宫。
王公公匆匆进门传话,“殿下,圣上召您。”
贺兰昭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包扎了白色布条,微渗血色。
此刻闻声,贺兰昭搁下手中的毛笔,抬眸望向正静静蜷缩在长榻上,微有细鼾声的雪球身上,眼底的神色莫名。
王公公福至心灵,怎么可能没看出殿下的想法,赶忙压低声音道,“殿下还是让雪球安安稳稳睡一觉吧,这时抱它可能就又醒了。”
想起雪球受伤之后的战斗力,王公公眼皮跳得比上午还快。
不仅张嘴就是狠咬抱着它的殿下,恍若翻脸的生分。
而且只要但凡案桌上有花瓶、墨汁笔砚,雪球都能统统伸爪推落,甚至变得随时都能让人用食物诱哄走。
若不是雪球还是那只雪球,殿下仍是那个疼眼珠子似的疼雪球的殿下,王公 公差点以为这猫让人给偷换了。
当时还未觉得膝盖泛疼,直至抱着雪球踏入太医院之后,贺兰昭的膝盖骨处才突然疼痛剧烈。
贺兰昭彼时冷静地用手掌压在桌上维持他沉稳挺拔的身形,眼神依旧不动声色地盯着陈太医的动作,硬是没让任何人看出异样,等王公公推了轮椅来之后也只是神情淡淡平静坐下。
已经淡了点疼意的膝盖骨现在突然又冒出钻骨疼意。
“殿下,再不动身又要迟了。”王公公苦口婆心劝道,“这次暗二绝对就让雪球安生地呆书房等殿下您回来。”
天有不测风云,王公公实在没想到仅一个上午,就短短两时辰内,事情变得天翻地覆。
见太子终于神情微动,王公公眼神一亮,但又很快视线愣住。
只见贺兰昭神情淡漠,微蜷手指推动轮椅上前,俯身将安静蜷成一团,闹腾累了的雪球慢慢抱进怀里,微微用力收紧箍住雪球的臂弯。
一口气完成这一些动作的男人此刻正淡淡侧眸看向神情异样的王公公,语气平平道:“可以了。”
不是,太子您怎么还是不愿听劝,非要再抱雪球不离手,也不瞧瞧您十指里都给咬得只剩左手的大拇指是毫发无伤。
王公公心惊肉跳地担心雪球让殿下这一遭吵醒了。
好在,雪球只轻轻咂舌,似乎已经熟悉和磨合了贺兰昭的气息,没那么抵抗,正伸爪将毛绒绒的脚趾微微张了张,呜咽一声地抬爪遮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