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爷觉得这是好主意,一用就用了五十年。王大娘已经过世几十年了,饼摊的规矩也没改。
最后个修士从箱子里摸出纸团,打开来,跟前面人一样,丑丑的小乌龟。
修士叹气,将纸团团好放回去,走了。
王大爷给炉子里添了根柴火,总算能轻轻松松地打量街上行人。
一眼便看见不远处满脸阴霾的小公子,旁边还跟了个沉稳的贵气青年。
小公子很是面善,张大爷冲他招手:“小伙子,来吃个饼不?”
郎梓循声抬头,正见张大爷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他以为没有人可以看见他们,微微讶异。
国师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张大爷的葱油饼还不错,我们过去罢。”
郎梓有些奇怪。
为何国师会知道离州城里小摊主的称呼。
没有问,接着就被国师牵到了饼摊前。
张大爷把装着纸团的箱子推到他面前,和颜悦色道:“抽一个,抽到上签才能吃饼。”
郎梓:……
买个饼还要抽签?
他默默伸手进去,随意抓了个纸团。
打开,画着把扇子。画的人功夫不到家,线条粗陋,但能看得出来,这扇子是说书先生们手里常拿的那种白纸扇。
张大爷眼中流露出几分怀念。
“好多年没人抽到这张扇子了。”他说着,包了两块饼给郎梓,“诺,拿着吧,跟你道侣分分。”
郎梓无意同他解释国师不是自己的道侣。
他咬了口饼,满嘴葱香,精纯的水木道意流入口中,恍惚还有别的什么,他吃不出来。
郎梓没有仔细打量过张大爷,这才知道,他居然是一位修士。
堂堂修士,抛开身份在离州城支摊子卖饼?
郎梓从纳戒里取出灵石,递给张大爷。
张大爷没有接,笑道:“太多了,一文钱一个。我可不敢多收,上次多收了个年轻人的金豆子,给我添了多少烦心事。”
这可难住了郎梓,他只有灵石和金银,没有铜钱。
回头看国师,国师也摇头。
张大爷笑:“你要是没有,就坐这儿陪我老人家说说话呗。这饼算大爷请你。”
郎梓沉吟片刻,左右也无事可做,便点了点头,绕过饼摊,坐到了大爷刚拿出来的小板凳上。
张大爷在他脸上揉了一把,将他下垂的嘴角揉成翘起的弧度,“小伙子不要总是愁眉苦脸的,这么俊的道侣陪着你四处逛,还有什么不高兴?”
他手上全是油,把郎梓也揉成了小花脸。
郎梓:……
大爷,他真不是我道侣。
作者有话要说:
张大爷:我轻易不请人吃饼的,上一次请的人不仅和小情人HE了还成神了,谁知道他们“恩将仇报”,把我坑成了修士。哎,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张大爷,一个隐藏在民间的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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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章稍微沉重了点,下一章就继续轻松啦~
第47章 四十七章
张大爷是个慈祥健谈的老人家, 絮絮叨叨什么事情都能唠一点。
他跟郎梓说一百年前的离州城,说城南的神君庙,说小时候的魔君, 话题无缝衔接却一点也不生硬。
他注意到郎梓手上的面人, 笑了声:“小伙子喜欢乌木啊?”
张大爷是郎梓碰到的第一个称呼乌木而不是道祖的人。
郎梓把那面人举到跟前又看了遍, 丑兮兮的, 眉眼捏的粗糙至极,也不知大爷是怎么看出来的。
张大爷指着那破旧的青色小衣说:“衣服做的还真像, 当年他在离州城说书,就穿着这身破长衫,每天逗大姑娘小媳妇,还装落魄书生,不知道骗了多少人。”
他眼中尽是怀念, “他刚来的时候,身上一文钱也没有, 又想吃王大妹子的糖人,就站在街头讲故事求赏钱。他故事讲得是真好,说乌木道祖如何如何了得,大伙都没听过仙人的事, 不多时就给他赚了个盆满钵满。好多年以后我们才知道他在吹嘘他自己呢。王大妹子觉得上了当, 放了狠话说再也不卖糖人给他了。”
又叹了口气,“王大妹子那时还不知道他已经没了。何止乌木,多少老朋友最后都是黄土一杯,就剩我一个孤家寡人。”
郎梓心中微微触动。
他轻声问:“您不会想念他们么?”
“想啊。”张大爷把锅里剩的饼翻了个面, “王大妹子临去还在给我纳鞋底, 我却连去她家里提个亲都不敢。哈哈,当年要舍下了这张老脸, 说不准还能在她墓碑上留个姓氏。”
他笑得畅快,直教郎梓疑惑。
“可若是在一处了,您失去她不会更伤心么?”
张大爷直摇头。他虽精神矍铄,看着也有五六十岁,眼角的皱纹宛如鱼尾,笑起来更显老态,“了无遗憾,快活的日子这辈子都不会忘,哪会更伤心?”
见郎梓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张大爷也不避讳,直白地问:“小伙子说这话,是亲人过世了?”
郎梓抿唇,轻轻点头,“我母亲。”
“可怜的孩子。”张大爷油乎乎的手又抚上他后脑勺揉了两把,放下来时,郎梓发髻锃亮,“等你有了儿女,你就会发现,儿女的安危喜怒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你长得这么好,你母亲走的时候肯定没有遗憾。”
郎梓不明白他长得好跟渝皇会不会遗憾有什么关系。
他看出来了,张大爷是个隐藏极深的颜狗。
但他没什么心情插科打诨。
张大爷尽情地揉着郎梓头发,“傻孩子,别难过,你自己就是她的性命的延续。”
这个说法郎梓并不认同。
他道:“她自有她的精彩,我又如何是她的延续呢?”
饼摊前来了客人,张大爷递过箱子让抽签,等那人将画着小乌龟的纸团扔回去,他才笑眯眯地问:“你想过没有,人活着为了什么?”
“苍生何止万亿,世间有魔族,有妖族,更有灵族、鬼族,人族天生的生命最短暂,为何偏偏我们最强大?”
自然是因为无数人繁衍生息、勤奋修炼,极力向天元的顶峰攀登。从道祖到天帝,人族今日的地位是数不清的前人一点点堆上来的。
就连渝皇这样的凡人之主,亦拼尽全力富国强民、一统天下,这才让平凡百姓远离颠沛,安享喜乐。
郎梓如醍醐灌顶,陡然清醒。
他嘴里说着敬爱渝皇,如今却沉溺悲伤,丝毫不惧自己让她的心血毁于一旦!
张大爷说的没错,他是渝皇的延续,他该做的,是继续渝皇未竟之事,而不是自怨自艾。
隐于闹市中的百姓尚且知道的道理,他却置若罔闻。
郎梓站起身来,退后两步,深深一揖。
张大爷吓了一跳,“你这小伙子怎么回事,我请你吃了饼,你怎得还恩将仇报?!”
水木道对生机最为敏锐,就在郎梓对他行揖礼的时候,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寿元又多了五十年。
可恨,可气!明明再过一百多年就能寿终正寝了!这小伙子简直比乌木还不识好歹!
张大爷气鼓鼓地把郎梓撵出了摊子。
郎梓满脸莫名,打了个趔趄,差点摔着。
幸而国师及时出现,扶住了他。
方才郎梓被张大爷让进去的时候,国师就站在不远处,没有打扰。
郎梓只当张大爷是个怪脾气的高人,没有回头问他为什么赶自己。
他站直了,看向国师:“你是特地带我来见他的?这些道理……明明你也可以告诉我。”
国师缓缓勾起唇角,俊逸容颜便多了丝邪气,道:“臣是带殿下来吃饼的。”
他将怀里剩的那张葱油饼递给郎梓。
郎梓没有接。
他缓缓露出了多日来第一个真诚而浅淡的微笑。
“这饼很好吃,我很喜欢,所以这一个给你。原本就该一人一张的。”
国师愣了愣。
复又莞尔。
“好。”
却没有立刻吃,将那饼放进了纳戒。
两人转身,循着原路回义安。
戏鱼舟上,郎梓忧心忡忡地问国师:“若我治不好国家怎么办?”
国师挑眉:“殿下可知,何为最上等的剑意?”
“……一往无前,无所畏惧?”
“所以殿下怎会治不好呢?”
郎梓眨了眨眼睛。
又听国师道:“退一万步,殿下亦无须担忧。楚汉生当了掌门,呈闲派依然是最强大的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