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什么时候醒的?”张小小摸了摸他有些凉的手,凑上前去微仰着头,嗓音尚带着初醒的沙哑。
“有一会儿了,睡不着。”邬耀祥靠过去,长手一伸将人拉入怀里,抱住。
他向来少眠,不过今日是因为太高兴所以睡不着,想快点醒来看到她的脸,又怕醒来的时候看不到她在身边。
他挨近她颈窝蹭了蹭,温热的气息撩得人怪痒的。
她笑着躲了躲,他愈是粘人得紧。两人笑闹了一阵,她将他扒拉出来,拉着他面对面侧躺下。
张小小打了一个呵欠,含糊道:“再躺会儿。”
过了一会儿,谁都没有闭上眼。
“小小。”
“嗯。”
“夫人。”
“嗯!”忍不住声调拔高。
“家书已经送出去了。”
“好啊。”声音更加雀跃,她家夫君效率真高。
“如果、如果他们不接受我……”
话未完唇被捂住了,张小小看着他:“他们都知道你的,也算知根知底,有什么不好接受的?再说咱俩已经在一块了,他们不接受也没有用啊。我会说服他们,但绝对不会离开你。”
“说好……再这样我生气了啊。”她慢慢松开手,平躺下来,垂眸划拉着被子上的花纹。
心里一紧,他将她揽回身边,让她枕着自己的臂膀,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轻轻环着她。
他语声轻柔道:“不会。就算他们反对,我也不会放开你的。”
除非到他死的那一天,不然这一生她都与他撇不清关系。
他望着她,长发披散,薄薄的亵衣衣襟微微歪斜,平白多了慵懒随意,他抿着唇,目光深深,仿佛用尽了一生的温柔。
她脸一红。
“在想什么?”
“我什么都没想!”她答得飞快。
他诧异地扬眉,笑看着她,亲了亲。
腻歪了一会儿,许是累了,又或是分外安心,他又睡着了,真是一个难得的懒觉啊。
因着成亲皇上特许多批了几日假,这日休沐,张小小同邬耀祥出去城外游玩了半天,又走在京城主街道上闲逛,经过上次那家卖香膏的店,名叫长沐坊。
张小小原本是不打算进去看的,不缺钱也不能乱花不是,他非拉着她进去了。
里面柜台前挑挑拣拣的多是贵妇与闺秀,或是来采买的下人,衣着也是非常得体。
邬耀祥一来,柜台里一个约莫四十的掌柜对人微笑点点头,就出来了,恭敬地将他们迎到了内间。
说了几句,掌柜出去了,他拉着她去库房看,香膏脂粉琳琅满目,除了柜台上的,还有尚未出售的新种类。
他打开闻了闻,估摸着她喜欢的挑了几种,张小小接过他递来的瞧了瞧,恍然道:“这店铺是你的?”
“嗯,三年前升任秉笔时盘下的,雇人打理着。”邬耀祥如实答道,嗔怨地看了她一眼。
张小小嘻嘻笑道:“咱家的,咱家的。”
随手拿起一盒,上头是熟悉的图案,打开来轻轻嗅了嗅,淡雅的花香弥漫在鼻间,说不出是什么花,很好闻。
相似的味道,相同的人,她怔了怔。
这种漂亮瓷罐的香膏她曾有一盒,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呜呜呜——女孩坐在河滩浅水处哭,随着哭泣,圆乎乎的脸蛋一个豁开的口子,有红色液体滴落,好不瘆人,显然是磕到了尖锐的石头。
年长一些的孩子停下了捉鱼嬉闹,一块玩耍的年纪小的孩子都吓蒙了,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更是直接跟着大哭。
卷着裤腿,穿着灰色短打的少年愣了愣,瞪了那男孩一眼,快步趟过水,蹲下身,安抚了几句,略细长的眼睛里也有些慌张。
“别怕,狗蛋哥带你去看孙先生。”
孙先生是村东头的教书先生,业余稍微对医书有点研究罢了,村人有点小病小痛都找他瞧瞧,更多的是自己采采药。
少年转过身背起女孩往村东头去,血流了他一肩将人吓了一跳,好在女孩的伤口很快被处理好了。
张壮壮听闻消息匆忙赶来将妹妹带回家去,他有事不在便叫兄弟狗蛋照看一下弟妹,谁承想……心中自责不已,见少年闷声不吭,也拍拍他的肩膀。“没事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恰时李家大哥下了学,当着张壮壮的面将少年狠狠斥了一顿。
“不干他的事,是虎妞自己摔倒的。”女孩顶着红红的眼眶,许是因为疼痛,一张小脸惨白着弱声道。
闻言少年望过来,抿着唇没有说话。
几人就朝一片矮房各自行去了。
如是过了好多天,她也好多天没出去和小伙伴玩了。
再见的时候她依然在掉眼泪,不知怎么没有那个爱哭鬼弟弟讨厌。他有些不耐烦,却还是放轻了语气:“别哭。”
“再哭就更丑了。”
她哭得更大声了。
“哇——我变成丑八怪了……小伙伴们不会和我玩,隔壁小花……嗝……说没有人会喜欢……破了相的丑姑娘的……嗝……没人会要……”
哭到后面抽抽搭搭,但还是威力不减。
目光轻轻一扫,女孩右边脸颊上一个鸡蛋大小的红印,许是伤口有些深,上头留下了微微凸起的一道瘢痕。
仔细听出了话中之意,愧疚无奈甚至还有不解。被她哭得怕了的少年无法,安抚她:“哎哎哎,别哭啊。”
“要那么多人喜欢干什么,真正喜欢你的人,就算你这个疤好不了,他还是会一样喜欢你。”
女孩停下了哭泣,怔怔地看着他。
“你们女孩子心思就是多。”他手足无措,低声嘟囔,复又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哎,大不了、大不了没人要我娶你。”
彼时他尚且不懂其中的意义,只是想让眼前的哭包止住眼泪。
话落,她吸了吸鼻子,隔了眼泪望过来,只看到他模糊的影子,抽噎道:“真的?”
少年傲娇地别过头,却没有反驳。
“那拉钩,骗人就是小狗。”女孩冲他举起右手小指。
眼角瞟到她期待的眼神,少年无所谓地伸了手,换来她展颜一笑。
他的手比她大,在深秋凉意里有一点热烫的温度传来。
“快抓住他!”
一伙家丁模样的人追了上来,少年被他们围在中央。
为首精瘦能干、锦衣华丽的中年男子,揪住了少年的后领,身旁魁梧大汉一把将他掼到地上。
他撑着身子爬起来,狠狠踩了一个人一脚,就想从那缺口逃跑。
可惜到底年纪小又瘦弱,哪里抵得上数个成年男子。
一拳一脚毫不留情地落下,身后是那管家的谩骂,“小小年纪,还学人偷东西?你娘是怎么教你的!”
少年不停闪避,可还是增加了一处处伤口,他不由闷哼出声。
大汉搜了个遍没搜出个物什来,管家皱眉,揪起他衣襟喝问:“小子,十两银子呢,你藏哪了?”
看了眼他富贵的装扮,少年昂着头与他对视着,漆黑的眸子里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漠,一把抹去嘴角血沫,咬牙道:“我没有!”
他没有偷银子。
旁边有人怂恿:“奥我想起来了!就是隔壁村李家这小子最是顽皮,惯会生事,他肯定是骗你呢。”
逃脱不过,索性就不再反抗,愈多的拳脚相继砸落,落在他血肉之躯上,他咬紧牙关,攥紧了拳头,手上暴起了青筋。“我没偷银子……”
“好啊,还敢嘴硬。”管家冷笑,“那你潜进我们小姐库房意欲何为?”
他趴在地上不语。
管家命大汉捆住他双手,抓去见这顽劣少年的父母。
他却突然挣扎了起来,口中道:“我不去!不去!”
这些人根本不分青红皂白,少年看向他,屈辱道:“我可以做工还给你!”
“哟呵终于承认了,做工?就是卖了你也不值十两啊。”管家轻蔑地瞧他一眼,瞄向他的手,“还不起,就只有……”
一只穿着锦缎皂靴的脚狠狠地踩了上去,方才挨打也不出声的少年终于痛呼出声,“啊——!”
……
女孩看着掌心精巧的瓷盒,惊讶地抬头看向他,微张着嘴。
“我捡的。”少年眼也不眨地道,“我看富家小姐都用这个,你试试看,或许有效。”
她脸上没有立时露出笑容,却也不像上一次一样哭哭啼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