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宫里不适合你。你在京城安家我可以帮你。”他顿了顿,“如果你想回家,我也可以……”
他这一生算是栽在这儿了,但是她,她还有机会出去。外面天大地大,不必看人脸色,步步小心,生怕行差踏错。
“你……”张小小看着他认真的神色,气得爆粗口,胸口上下起伏,到底还是舍不得动手。“邬耀祥!你混蛋!”
她离家就是为了逃离一桩她不想要的婚事,因为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就是眼前这个人,让她不顾一切。
而他呢,一点也不相信她。他在怕什么,是怕她对他的感情不够坚定,还是怕她会在宫里活不下去?她一个女孩子都这么主动了,都把感情说得这么明白了。怎能不叫她生气?
邬耀祥被骂得怔住了。
“还给你。”因怒气张小小的脸有些微黑的肤色也遮盖不住的通红,她一把把钥匙塞回他手里,径自向外大步流星而去。
走了几步,怀中的硬物硌了一下,提醒了她。
她抿了抿唇,又转身两步回到他身前,在邬耀祥失魂落魄又惊讶的眼神中,将那支发簪摔他身上。忿忿念了句:“反正也用不上了。”
还要什么定情信物!人家都拒绝你了!
这回真的转身离开了。
张小小放慢脚步,期待着什么,可是都出了别苑,身后没有脚步声跟上来。她咬了咬牙,走得更快了。
她会向他证明,没有他的庇护张小小在宫里也活得下去。
庭院中。
邬耀祥小心地抚过羊脂玉发簪,微眯着丹凤眼,神情恍惚,想起了许久之前……
她原是要送给他的么。
冷风从心的破口里灌进来,心底一阵冰凉,将那仅剩的温暖抽离了。既已下了决定,就不该后悔了吧。
他一个人静默的立在那里,微低了头,慢慢用手捂上自己的脸,良久没有动作。
红枫摇曳,人影萧瑟。
“爷。”小苟子跑过来焦急禀告,“她走了。”
邬耀祥回过神,不动声色地收好发簪,挥手叫来两个人,吩咐跟在暗处保护她。
京城主街道上分外热闹,张小小无心闲逛。她午饭吃得不是很饱,想了想带了些点心回去,和春喜一起吃。
回到永和宫,春喜却不在。张小小问了一个平日关系还不错的瓜子脸宫女,她也不甚清楚,说今儿不是出宫的日子吗。
张小小一头雾水,难道春喜也出宫了?也是,隔月才能出去一趟,怎会不去看望家人呢。春喜虽然嘴上那么说,但到底还是在意他们的。
天色暗下来时,轮到张小小上夜,春喜回来了,神色匆忙地跑进西配殿,隔了一会儿才出来。
两人一起值夜时,张小小将给春喜留的点心放在她手里,“怪道请不动你,回家去了么?”
春喜尝了一块,又拿出一块递给她。
张小小推了推,笑道:“留给你的,我吃过了。”
春喜咽下嘴里的点心,凑近小小耳语了几句。
张小小蓦地睁大了眼,她去给皇上献舞了?!她知道春喜最近常常跑去钟鼓司,甚至晚上还在房里练习,却不知是这个缘故。
张小小与春喜对视一眼,便心照不宣地咽下了话头。
沉默着坐了一会儿,没有月亮的天黑得更加深浓,只有宫灯的黄色光晕投下来,照出长长的影子。
“你真的……”决定了吗?张小小没再说下去,笑意消失,眉眼都是落寞。
春喜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头。与其这样逃避不期而至的祸患,不如主动一点,何况她不能……不能再一直让小小护着自己了。
借着灯笼的光,张小小看到了她眼神里的决绝。那个二八年华操着江南软调的小姑娘在不知不觉中变化了。
她又何尝没有变化呢。或许春喜是对的,又或许自己错了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漏断人静,弯月如钩。没别的差事,二人在廊檐下打了地铺躺下来。
春喜嬉笑着挤过张小小这边来,软软的嗓音道:“小小,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看着她闪烁光芒的眼睛,好像又回到了大家刚进宫的时候。张小小点点头,将两床被子都盖上,两个姑娘钻在一个被窝里说着悄悄话,没说几句,便困了睡了。
春喜睁开眼,看了她一会儿,又转眸望了那一钩残月。月圆月缺,它始终清冷地俯视人间,亘古不变。
“我们…都要好好的。”
呓语般的一声叹息消散在夜里。
那天以后,邬耀祥似乎刻意回避她,张小小更加卖力干活,让自己忙得没时间去想他。反倒是淑妃的态度忽地亲近了些,将她调进内院伺候,与瓜子脸宫女夏荷共事。
果然没过多久,皇上在各宫四处寻一名宫人,春喜如她所愿地被封了僖昭仪,住进长春宫。为了安抚淑妃,还赏赐了一大堆东西到永和宫。
“那个贱蹄子是什么东西,仗着自己有点姿色,就敢借着娘娘的光勾引皇上!”淑妃身边的大宫女替她不平。
“随皇上喜欢罢。”淑妃视线掠过那些金银首饰淡淡道,笑得温温柔柔。
大宫女立时又笑眯眯道:“一时新鲜罢了,皇上最喜欢的还是娘娘您。”
张小小轻轻地将沏好的茶奉上,垂首侍立,只是不经意的一眼,看到了与面上笑容完全不同的是,淑妃握得紧紧的手。
“哎听说小小你……曾经与春喜,哦不对是僖昭仪交情匪浅啊。”大宫女不阴不阳来了句。
“是的。”张小小闻言心下一震,抬头看了眼淑妃,敛眸镇定道。
“小小对人都好,上回奴婢瞧见连小路子的活都抢着做呢。”正替淑妃捶腿的夏荷出言相帮。
“奴婢在老家习惯了的,一日不做事浑身难受。”张小小笑笑点头,愈发恭敬。
大宫女不屑地挑唇一笑,淑妃倒也乐了。
下午,淑妃派张小小去给皇上送参汤,张小小经过通往养心殿的长廊时,遇见了几日未见的人。
初时没有注意,察觉时已到了近前。
路就那么宽,她抬头瞥了一眼,正好他细长的眸子扫了过来。张小小的动作僵硬了一下,避无可避,昂首看了回去。
“你来……”目光相触的一刹那,邬耀祥移开了视线,开口问道。
“回司公,奴婢奉娘娘的命来给圣上送参汤。”未等他说完,张小小很快地接过了话,还顺便福了福身。
邬耀祥身形微滞,颔首,一声“嗯”几不可闻。他阴沉的表情似乎没有一丝变化,也没说什么。
二人擦肩而过,衣袖轻轻拂过衣袖,只伸手可及。
走出长长一段,张小小脚步顿了一下,微微敛眸,心里有些失落。还记得许久之前,也是相似的廊道,他们不约而同向对方解释……
快走到尽头时,邬耀祥默默凝眸望了一眼,身影便消失在转角处。
张小小忍不住回头看去,张望四顾,长廊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
她攥紧了手,平静着脸,赶忙将参汤送去了。
到了门口,接过东西的却是熟人,张小小微微瞠目:“赵公公?”
赵德全冲她拈了个兰花指,客气地笑了笑:“小小姑娘,咱家替你送进去吧。”
毕竟是皇上,张小小怕自己毛手毛脚还是有些怵的,感激地点点头:“麻烦公公了。”
张小小便将手上的东西交给了他,心知赵管事这是调到殿前伺候来了,低声道了句:“恭喜。”
赵德全闻言笑眯了眼,愈发客气,毕竟像张姑姑这样没有看不起他们的人不多。
见他转身送进去了,又出来转告皇上用了还说淑妃有心了云云,她方才回去复命。
月升月落,日子过得也快。
现在张小小的日常就是,端茶倒水跑腿送东西,干些其他侍女干不动的活。
淑妃对下人并不十分苛刻,似乎有意无意地让她与邬耀祥接触,遗憾的是二人再也没有表露更多的暧昧。
张小小常常得了闲暇,继续帮人倒泔水,倒是没再见过春喜。
但宫中日子穷极无聊,除了勾心斗角,最不缺的就是八卦。
这半月来皇上对僖昭仪的宠眷日隆,福美人在她那受了不少气,甚至连久承圣宠的淑妃都有些受冷落了。
又听说僖昭仪将病重的弟弟接进了宫,令御医悉心调治,已有所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