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十一年(81)

作者:蔡某人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上书里头,邓艾将并州匈奴羌人等胡虏近情分析了个透,并给出了应策。虞松一边扯着袖子研墨,一边道:

“邓将军说的极是,当利用反对刘豹的胡人另立一派,以分其势,那些杂居的羌胡也该与普通百姓分开,单独教化,阻止他们奸恶作恶之路。”

桓行简蹙眉,摇头道:“没那么容易,非我族类,你们以为胡人是那么好教化的?他们是一匹匹恶狼,暗处觊觎,一旦中原虚空,会毫不犹豫扑咬上来。我想过了,该压的要压,该安抚的还要安抚,能用则用,不能用则杀,但对他们的警惕一日也不可放松。”

说着,执笔添墨,亲自给邓艾回信,允了他所有建议。

一连几日,桓行简在公府忙到甚晚,更深露重,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中,不过作陪张氏有时,夜深人静沐浴后就在书房歇下了。

半月有余,嘉柔竟一回都没见他露面。起先还纳罕,后来习以为常。日子眼见晃进十月,她把给阿嬛的鞋也做出来两双。

这个时节的洛阳,冬寒乍显,内宅栅栏外的菊花开的正盛,各色都有,是个景色极佳的去处。阿嬛同嘉柔两个渐渐相熟,常带着阿媛过来嘉柔这里消磨时间。

几人凑在一起绣花、写字,有了闲情也琢磨着摆弄花粉香料,这样过着,嘉柔倒觉得比以往心境豁明许多。

再有,她听闻夏侯至转任太常,专管宗庙礼仪,那颗心更觉放安稳了,暗道兄长离中枢要职越远越好哩。

这日,送走阿嬛两个,嘉柔又跟崔娘说了会话。待到困乏,洗漱上床,可人沾了绣枕,听外头风声汹涌,俨然病秋,怎么也睡不着了。

索性又摸索着起来,掌上灯,放在榻头,屏风上头的那对白鹤跟着又清晰起来,嘉柔愣了一会儿,拿来本《史记》歪在床上读了。

风声越发得大,犹如暴雨,窗棂微微作响嘉柔疑心真的落雨了,她扬声问外间睡着的宝婴:“是下雨了吗?”

外面,一个静静的声音响起:“是风声。”

嘉柔忙从靠枕上坐起,青丝萎垂,衣裳不整,桓行简这么施施然走进来时,一见她这个样子,忍不住笑道:

“佳人蓬头,是为何故?”

嘉柔忙把被褥一拉,慌张中,书也掉了,人缩在被子里把头蒙上,一副鸵鸟心态。

被子被一点点往下拽开,很快,她那双晶莹的眼露了出来,桓行简微凉的手指自她腮上轻轻一过:

“我来猜猜,柔儿是因自君往东,首如飞蓬?”

公府在宅邸东面,他一语双关,嘉柔立刻听明白了红着脸打掉他的手,反驳道:“不是,我只不过要睡了。”

“睡了你还看书?”桓行简把书朝她案头一搁,他揉揉额角,顺势坐下,将嘉柔朝里挤了一挤,她一时僵着,桓行简忍不住怪道,“你倒是动一动。”

看嘉柔腾下又红了耳朵根,桓行简正要笑她,猛然记起什么,将她一瞥:“你想什么呢?我在热孝中,能把你怎么样?”

嘉柔有点讷讷的:“大将军清减许多。”

桓行简人倚着靠枕,眼睛一阖,鼻腔里重重哼出声来:“朝廷里纲纪松弛,点卯不到,散衙人空,一群功勋贵胄们,个个贪财如命,受贿成风,怎么不让人头疼?古人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诚不我欺。”

嘉柔好奇看了看他,小心问道:“那大将军能管的住这些人吗?”

“你说呢?”桓行简眼皮动都没动。

嘉柔眸子一垂:“我觉得,大将军未必能管得住,因为大将军也是功勋贵胄出身,和这些子弟是一样的。大将军如果管他们太紧,他们恐怕……”

剩下的话没敢说,留桓行简自己领会去,果然,他把眼一睁,意味深长地投在嘉柔脸上,“说啊,怎么不说了?”

“那大将军别怪罪。”嘉柔鼓足勇气,拥被坐起,“他们可能就不会站大将军这一边了。”

桓行简哼哼笑了,抬脚就踢了嘉柔一下:“瞧,我的昆仑妲己人在深宅也这么精晓前朝事。”

嘉柔拢了拢被子,嘀咕道:“大将军要是真敢治一治这些人,才是大丈夫。”

桓行简笑而不语,又给她一脚,看嘉柔情不自禁歪了下:“我以前就不是大丈夫了,嗯?”

手顺势伸进被里,找到白嫩嫩的脚,握住了,暧昧掐了一把。

嘉柔忙挣脱回来,蜷起膝盖:“大将军敢不敢?”桓行简默然,太傅在时尚对许多事模棱两可,他和太傅不同,有些事,一代人做不了。或者说,一代人有一代人能做的事。

“怎么突然对我的事这么感兴趣了?”他眸光一定,揶揄道,嘉柔不好意思把头发一抿,轻声说:“阿嬛常来,说起大将军,总赞不绝口,说大将军举贤才,恤孤苦,又整顿朝纲朝野肃然,这些我没亲眼见也不知道真假。”

“哦,阿嬛很自觉,知道吹捧她家里刚升迁的兄长。”桓行简戏笑一句,“你不一样了是不是,你不是我家的人,是这样想的吧。”

不等嘉柔回答,外头听一阵叩门声,隔着门,石苞的声音响起:“郎君!”桓行简立刻掀了被子起身,很快,石苞垂首进来,将一封从淮南的加急呈上。

信是镇东将军诸葛诞写的,他对着烛光,不到片刻读完又慢慢折了起来。

石苞暗暗观察他神色,不敢多问,桓行简不知凝神思量多久,忽对他道:“你先退下,明日一早到公府,让傅嘏他们等我。”

回到稍间,桓行简把信重新展开,一手托腮,坐于案前火苗跳映于瞳仁深处,显然已陷入沉思。

嘉柔轻手轻脚下床,把他脱了的外裳又给他悄悄披上,刚收回手,被桓行简头也不回地扬臂反捉住了,他沉声道:“吴国内侵淮南,这一仗,也许是我的一个机会。”

第56章 竞折腰(3)

嘉柔心中一凛,外裳随着桓行简的动作滑落几分,她默默往上提了提,再不听桓行简开腔,只握着她的手。

两人一坐一立,沉默有时,嘉柔把手轻轻抽回,挽起袖子,问他:“大将军要用笔墨吗?”

桓行简转头,在她脸上端详片刻:“你知道,论战功我比太傅差太远。吴国这个时候先在东兴修堤筑城,挑衅的意思显而易见,依你看,我该不该趁这个时候伐吴?”

“我不懂,”嘉柔十分坦白,“大将军公府里幕僚无数,当广开言事,多听听几人的意见。再者,四方三征将军们无一不是能征善战的宿将,大将军也该问问他们,最后定夺。”

桓行简颔首,笑道:“柔儿,你要是男儿身,我公府里定给你留个位子。”

玩笑话说完,他又是个沉思的模样了。

“大将军,你明日还有诸多要事,先歇着罢。”嘉柔说完这句,又觉不妥,像是邀约,忙补道,“我知道大将军睡觉怕人有动静,我去外头。”

桓行简却固执地把她手一拉,命嘉柔为自己宽衣,嘉柔推辞不得便照做了,他人在热孝中半点装饰也无。只头上一顶小冠,腰间连个玉饰都省了。忙碌一番,嘉柔将他腰带朝屏风上一搭,衣裳叠放整齐,服侍他躺下。

正要把帐子放下来,桓行简那两只眼在一派柔和的光晕里如宝钻般盯着自己,他直言道:“其实不必问任何人,我想打这一仗。”

嘉柔心里又是一跳:“大将军已经拿定主意了?会不会太快了?”

“嗯,你去搬个杌子来。”他一打眼风,嘉柔只好取来杌子在床头坐下了,看他精神不减,手里拈着根绣枕上她遗落的青丝,眉宇微蹙,神思不知飘到了何处。

“大将军要是睡不着,不如来猜谜?”嘉柔瞥到史书就在几头放着,心中一动,桓行简一时失笑,“高平陵前夜,比这凶险的多,柔儿,你觉得我需要你的安慰?”

嘉柔不大好意思,双手搭在膝头上,说道:“大将军眼都不闭,不是要睡的样子。既然睡不着,打发打发时间。”

外头北风呼啸,几竿竹子上始终飒着如落急雨般的动静,室内温暖祥和,桓行简望着嘉柔光洁柔和的面庞,手一撑,懒懒托起腮,笑:“好,你出个谜,猜什么?”

“阿嬛说大将军自幼熟读经史,我也不敢卖弄,就当解闷,随口胡诌个谜,来猜人物可好?”嘉柔本也是信口一提,此刻,凝神认真思索起来,目光不由定在那具屏风上--桃花芳草,白鹤唳空,仿佛都能听得见那一阵阵的欸乃浆声,山如螺黛,绿水欲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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