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群情激荡,你一嘴我一嘴请战个不停,桓行简道:
“诸位将军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淮南的将士们本无反心,毌纯、李蹇两个号称自己是四方响应,可是,淮河以北何人应他了?他拖不起的,如今内乖外叛,自知必败,困兽思斗,速战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情。打他并不难,但伤人亦多。毌纯手下的将士家属都在洛阳,只要稍微相持,他必定军心涣散,此不战而克之术也。”
一句话,大将军想不费一兵一卒就让毌纯自己垮了。
因有合肥胜绩在前,此法似乎很有成效,诸将被大将军说的没什么话可应对,理论一二,也就各自回营了。
虽没有立即进攻项城,可诸葛诞的豫州军、胡遵的青徐军已在桓行简的敕令下各自行动了。桓行简也随后率大军浩浩荡荡朝汝阳方向前进,到了汝阳,扎屯此地。
毌纯初起事时,也曾派使者去游说兖州刺史邓艾。邓艾是个粗人,太傅桓睦一手提拔上来的,二话不说,把使者砍了,立马发出露布声援大将军桓行简。
他虽年近花甲,但领兵却极为麻利,杀了使者后,兼程进军,一鼓作气急行到乐嘉城,继而大造浮桥,一面示弱诱敌,一面以待桓行简主力前来。
听闻邓艾如此迅猛,桓行简不由大赞:“好一个邓士载!文武双全!”他和太傅一样,极为欣赏邓艾,邓艾开挖河渠引水灌溉很有一套,又著有《济河论》一书,桓行简曾虚心拜读,对老将军更是钦佩。
“这样的良将,”桓行简沉吟着,忽想起邓艾之前上书说匈奴事,转口道,“我看他还是更适合边关,等天下大定后,邓老将军我还是得派到边关去,他不仅了解胡人,而且每到一地,必要开辟荒野,发展生产,使得军民并丰,真是好本事,留在兖州大材小用了。”
大将军这样赞不绝口,傅嘏虞松亦深以为然,唯独卫会,心里不大舒服。邓艾这种乡巴佬,什么文武双全,不过识得几个字会屯屯田,说话都结巴不成句,不够丢人的了。
在口若悬河,舌灿莲花的洛阳子弟面前,邓艾简直粗鄙不堪。
卫会这么想着,越发看不起那个半老头子。
他甚至有些忍不住想腹诽大将军,大将军长在洛阳,自少年起,交游的皆是清贵子弟,无论如何,也不会跟邓艾这种出身的下里巴人志趣相投才是呀。
他记得,桓行懋曾跟他说起过邓艾的轶事。那时候,桓睦还在,邓艾每每跟太傅禀事,自称“艾”,无奈口吃,总是“艾”个不停。桓行懋促狭,打趣他,问他到底有几艾……
这样的情形,怕是难能在大将军身上出现。卫会望着桓行简的脸走了走神,他厌烦乡巴佬,不爱跟他们打交道,大将军的心胸真是宽广,卫会哂然。
所以,卫会忍不住唱了个反调,把邓艾的这桩旧事拉出来一说,跟晒霉气似的,唯恐大家遗忘。
桓行简似笑非笑的,看看傅嘏,又看看虞松,两人对邓将军这些事不过一笑而过。再看卫会,状似云淡风轻,实则讥诮全挂在脸上,桓行简很懂他的心理,到底觉得他年轻,也不计较,微微一笑:
“你跟老将军井水不犯河水,总笑话他做什么。再者,老将军也未必看的上士季你。”
卫会的脸突然就红了,冷笑一声:“他?我才不劳驾他看得上我,大将军不要把我和他并提。”
傅嘏虞松两个难得见他平日嬉笑惯的也有撑不住恼羞成怒的时刻,跟着笑,一时间,大帐里因战事而起的紧张肃穆褪去几分,气氛轻松许多。
笑声未止,外头石苞进来满脸错愕地对桓行简一施礼:“郎君,夫人,夫人她来了!”
桓行简眉目一凝,只觉心脏突然痉挛了下,他不能相信道:
“你是说柔儿?”
帐子里的这几人,也都成了个很意外的表情,彼此一碰目光,先都退下了。
桓行简霍然起身,分明有些急躁:“怎么回事?柔儿怎么会突然来了?”
石苞也云里雾里的,小心道:“属下看清楚了,是府里的人,对了,还有那个李闯,护送她过来的。看样子,二公子知道这件事。”
桓行懋的书信都没到,嘉柔已经到了。
人就在大寨外,焦急等着。
外面日头晒人,桓行简略想了想,估摸着嘉柔**不离十应该知道了。可她是怎么知道的呢?他忽然就想大发雷霆。
“让她进来罢。”他摆了摆手,把茶盏又清洗了遍倒半杯说温不温的茶,搁在了案头。
嘉柔风尘仆仆,几乎是跑进来的,一掀幕篱,额发被汗湿一张小脸红彤彤的,她险些扑倒桓行简怀里,一见了他,人只是喘,像是愣住了。
他果然在淮南。
桓行简早换了个柔和表情,唇角带笑:“你来了。”说着,把茶递过去,“热吗?先坐下歇歇。”
他语气温柔,和军营的肃整很是格格不入。嘉柔确实口渴,她路赶得很急,嘴唇都白了一层。接过茶碗,仰头大口饮尽了。
在桓行简想给她再倒碗时,嘉柔忽然很暴力地搡了他一拳,抬脚就踢,眼睛射出愤怒的火光来:“你混蛋!”
她骂完,就想哭了。
第136章 分流水(25)
就这一下,桓行简清楚嘉柔什么都知道了。
但还没完,嘉柔扑上来对他又咬又掐,不再出声,唯有呼吸急促,她憋得脸红脖子红的,像是有无数的火要倾泻出来。
天热了,没几下子嘉柔就一身的汗。
还是不解恨,她甚至往后退了几步,拎起裙子,抬脚对着桓行简的铠甲狠狠踢去,人一趔趄,眼见要一屁股坐地上,桓行简伸手把她一拽,捞了回来。
两人闹得热烘烘的。
“柔儿?”他抱着她想哄一哄,嘉柔不肯,还在死命从他怀里往外挣,“我恨死你了!”
她突然就哭得很大声。
不单单是为父亲和毌叔叔,月光玉,张莫愁的身孕,他的欺骗,还有死掉的迷迭香,那头狼也是白死的。
嘉柔也难受得快死了,她什么办法都没有,她想他,又恨他,熟悉的触感袭上来,浑身都忍不住颤。
怎么不让她死在凉州呢?如果,在那个有清明月色的夜里,刮着大风,芨芨草扑簌簌地响,她从马上栽下来,栽断了脖子,桓行简救不迭。她死了,血把身子底下的细沙都染红了,艳得跟茶花似的,他会为她肝肠寸断,伏在自己身上哭。
他不是很少哭的吗?但她死了,那么纯粹爱着他的人死了,总会真的到伤心处吧?大将军也会真心为一个女孩子哭呢。
嘉柔开始胡思乱想,并且被这种想象触动,凄怆的不行。
“我讨厌你,我一点也不想遇见你!你要是敢杀我父亲,我一定会替他报仇!”嘉柔挣半天挣得累了,她小身子一软,就被桓行简强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了。
桓行简看她满头大汗,头发也乱得不成样子,可怜又憔悴,他心疼,可又莫名看笑了,一开口,调子极缱绻:
“舒服了吗?”
这话问的,像是微醺的一场交、欢后语气,嘉柔嫌他这个时候居然轻狂,扬手就冲他脸抓去。
桓行简错开,把她抱到铺着细篾编的凉席上,不等嘉柔开口,主动道:
“我知道你为何事而来,你放心,我不会动你父亲。但毌纯,我是不能轻易放了的。”
听起来耳熟的很,是了,他以前也是这么答应自己的。
你放心,我不会动太初。
嘉柔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清脆脆的:“你撒谎!你总是言而无信!”桓行简公事公办的语气颇显得冷静,一巴掌挨下来,也没恼,依旧心平气和的:
“我瞒你,是不想你为此烦恼,这件事,我都烦恼,放在你身上我怕你太难受。”
这人真毒,上来把自己的路全堵死了,嘉柔知道自己求没用。毌叔叔会死,就像兄长,她想起和毌叔叔一起去太常府,兄长为避嫌,无论如何不愿会客。兄长一退再退,也未免死。
兜兜转转,毌叔叔也还是成了桓行简的敌人。
“你当初说不杀兄长,可是你食言,我不会信你的!”嘉柔心头突突直跳,忽然想从床上蹦下来,“我爹爹人呢?他人呢?”
桓行简把她一按:“你别激动,你父亲跟夏侯至不一样。柔儿,有些话,我不打算瞒你,因为我觉得你既然来了,说开了最好,免得你总觉得我欺骗你。你父亲替毌纯发檄文,我是窝着火的,劝了又劝,毫无成效。我怕你父亲性子烈,已经悬赏下去,谁能生擒他,我给他赏重金封侯,重赏之下,必有勇士,这回,我得活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