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十一年(144)

作者:蔡某人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他冷哼了声,侧眸,神色肃然冷厉地注视着御座上的天子:“不可,陛下的孝心,天地可鉴。不过,将军使君们镇守一方,军政皆压一身,若是都置本职不顾,来京都贺寿,只怕于天下无益,亦有损陛下嘉名。臣以为,心意到就够了,不必大费周章亲自入朝。”

皇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气到发怔,看底下李丰频频给自己递眼神,便不甘心地又说道:

“大将军所言有理,可是,文武百官天下百姓既是朕的子民,朕孝敬母亲,他们自然也当孝敬太后。大将军方才所言,确是朕考虑不周,不若这样,镇守边疆的将军们朕就不让他们来了,可离京都近的这些州郡刺史,比如,兖州、青徐等,可作代表领兵入朝来为太后贺寿以增威势。这样,既不会耽误天下大事,又能全朕的孝心,两全其美……”

“陛下,”桓行简粗暴地打断了皇帝,眸光冷睨过去,“臣方才已经把利害陈列地够清楚,大魏朝,也没有这样的先例,还请陛下不要随便破坏祖制,不要为了眼前的孝心,而不孝于先人。”

一席话,听得皇帝直咬牙,暗道你毁屯田制,将屯田客免除徭役都拉来充兵弄到你的大将军府里服役,朕的五尉校营连编制都不满,眼下倒装模作样,说朕违制……皇帝被抢白得满脸通红,旒珠乱晃,一下手足无措,嘴唇张半天,还是噤了声。

看皇帝最终垂头丧气耷拉下脑袋,李丰在底下,亦是火冒三丈,牙关咬紧,知道此举再无希望,隐忍地吸了口气。

“若无紧要事,退朝。”桓行简率先站起,回头看看皇帝,这次,他不急着走,李丰看在眼里只能跟人结伴先去了。

“臣许久没问过陛下的课业了,不知,陛下近日都读什么书?”桓行简持剑从容地看着皇帝,皇帝畏葸不动,讪讪道:“无他,不过一些经史。”

桓行简笑了一笑,眉头微挑:“哦?陛下就说说这两日都在读什么罢?”

看他神色和煦,皇帝越发绷紧,想了一想,答道:“正读到伊尹周公的典故,”小心翼翼往他脸上一溜,堆起谄媚的笑,“朕读后一想,大将军可不就是当世的伊尹周公?若无大将军匡扶,朕如何治理这天下?”

皇帝觉得自己这马屁拍得很是高明,桓行简一脸的不以为然,按剑道:“哦?我只怕陛下把太常的话记心里去了,当臣是王莽董卓。”

皇帝连忙摇头否认:“怎么会呢?朕从未这样想过!”

桓行简看他这副情态,哼笑两声,手一抬,吓得皇帝就是一个激灵瑟缩着朝御座后头退去。

不过是落在皇帝肩头,轻拍几下,“陛下,治国大事任重道远,我等作臣子的自然会各自努力,不负陛下所托。”

冠冕堂皇的话说完,不等皇帝反应,桓行简又一派从容地走出了大殿。

今日下朝早归府,李丰闷闷不乐,命人到公主府把儿子李韬招来,恨恨道:“此计不成了!”

李韬那张年轻的脸上顿时一惊,问道:“为何?”

父子两人在后花园里,一面徜徉,一面商讨。李丰府邸规格不算大,他也不爱财,皇帝平日赏的金银经常被他分与旁人,因此,若活动起来,还是有些人脉的。

“陛下一再退让,可桓行简还是不许,我猜,他怕是想到了什么,心里警觉了。”李丰忧心忡忡,长叹不已。

举目望去,秋意凛凛,太极殿上如今一年到头却都是秋之肃杀了。

兖州刺史正是李丰同母胞弟,若今天得了诏令,他日兖州刺史领兖州军入京措手不及给大将军个“清君侧”,一鼓作气,将他拿下,也不是不可能。

没想到,竟被桓行简轻巧破局。

“父亲莫急,这两日,听说光禄大夫国丈病了,不如趁探病,跟国丈再商议一番?”

李丰步子一收,沉声道:“好!”

等暮色四合,父子两人用过饭带着礼品,登门拜访。国丈杨华染了风寒,正在屋里吭吭闷咳,天骤寒,小火炉旁婢子低眉垂首地忙着煎药。

要客一来,闲杂人等皆被摒去了。

李丰把今日太极殿上的来龙去脉细说完,国丈只顾咳,一盏烛台下,映着各怀心事的几人,他父子俩对视一眼,在良久的沉默里,终于听到国丈开口:

“我与陛下,与中书令父子,当是同舟共济共赴水火者。这件事,我没有其他选择。只是,若有一步差池,可就是身死族灭的大事啊!”

既表了态,李韬兴奋地连看几眼父亲,李丰则镇定地给国丈把药碗端来,放低了声音:

“国丈莫忧心,我等师出有名,当下,还有个好由头。”

药正要入口,国丈疑惑地看向李丰,李丰便附在他耳畔说了一阵。

白昼渐短,长夜漫漫。两场秋雨过后,天气更凉。

太常府里,夏侯至早早掌了灯,却没像往常那般读书作画,而是披衣裳,端着烛台,一个人来到夏侯妙闺中住的院落。

风大,吹得他衣袂翻飞,烛台火苗倾斜舔着手面,他捂住烛光,终于推开了那扇门。

吱呀一声,扑面而来的都是旧日气息。

夏侯至抬头望去,屋内陈设未变,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可耳畔,分明传来了少女们银铃般的笑声,她们的奔跑声,提着轻盈如梦的罗裙,一闪而过,是鹅黄,是海棠红,是烟蓝,是玉髓绿,突然就在眼前漫出了个缤纷世界。

“清商?”他忍不住自语叫了一声,无人回应。

外面风实在大,吹得窗棂作响,一枚落叶,旋在上头,很快又不知道被风卷向何处。

他尚未沉浸到旧日的温暖里,门口多了道亮光,是昏黄的灯笼,提灯的老仆苍苍开口:

“郎君,有客人要见你。”

忽被打断回忆,夏侯至有些不快,更多的是怅然。他回头:

“什么人?”

“是中书令父子,他们说了,有要事相见,请太常一定不要拒绝。”

第98章 君子仇(6)

夏侯至在原地思索片刻,冷风吹进来,旧日的迷障皆归虚无,他皱眉拒绝了:“不见。”

老仆却不走,有些为难:“中书令说,郎君不见,他父子二人就等到郎君见他们为止。”

这是威胁么?夏侯至叹气,对老仆吩咐道:“领听事吧。”

整个太常府,他连姬妾都不置,断绝一切声色。人情来往,他是越发寡淡的,尽管那看起来像是自保,却是发自肺腑的。

枝头的花,不能不开,就不能不落,一春一秋地在府里蹉跎着,那些少年时的心境也就越发跟着飘渺了。

夏侯至换了衣裳,来到听事,李丰父子忙起身彼此让礼,一番简单寒暄后,他命人奉茶。

下人提袖斟了,李丰父子两个一脸的隐秘莫测,各自轻啜起茶,赞了两句无关痛痒的话,一时冷场。

毕竟,夏侯至刚从长安还京的那些日子里,李丰偶尔上门,再后来,看出他会客稀松不冷不热的态度,也就基本不来了。

这回,多少有些唐突的感觉。

“太常,如此好茶,我先敬你一杯。”李丰自己又斟了一盏,忽然开口,不伦不类的,夏侯至不等他举杯,两指一伸压在了杯沿,道,“中书令,今日来想必不是品茗的,既然来了,有话不妨直说。”

那盏茶,李丰便慢慢搁下了,一双短目中,眸光闪烁:“好,太常是磊落人,我有话直说了。今日来,有关乎生死的大计要跟太常讨教,还请太常勿泄。”

掷地有声,言之凿凿,夏侯至微微摇首并不认同:“我这一生,虽无半分功业在身,但若要我行暗事为非作恶,断然不能。所以,如果真是那样,中书令不必说,我自当你父子二人今日没来过。”

这话,当然不是做作,李丰脸上一阵尴尬,同儿子对视一眼,李韬会意,双目炯炯,十分坦然地看向夏侯至,作揖道:

“太常多虑,无论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何人不知太常性如明月,我父子二人,深受国恩亦钦佩太常人品贵重,又怎会敢作鼠辈来教太常行不义之事?”

夏侯至看年轻人双眼明亮,烛光下,神采隐隐,已然带着难言的一股亢奋。他慢慢点了点头,轻声问:“不知卿父子二人为何而来?”

父子两人再次默契对视了一眼,李韬深吸口气,道: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