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汧汧的话没有说完,但她似乎已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
聂倾见她低头不语,等了等,认真地道:“我答应你。”
“谢谢。”元汧汧起身朝他微微一躬,随即便离开了病房。
等她再回来时面色已恢复如常,她将洗好的饭盒装进袋子里,然后走到聂倾身边小声对他说自己要先回去了,这边留了其他的兄弟照料,人就在外面,让聂倾有事叫他们。
聂倾跟出去一看,果然看见走廊长椅上坐了一长一少两个男人,聂倾让他们进病房在沙发上休息,这俩人却都拒绝了。聂倾见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多少有些不自在,心中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不再强求,只安顿说累了就进去休息,自己则回到病房里看着连叙和余生。
半夜的时候,聂倾迷迷糊糊地靠着墙睡了过去,他自己也算个伤患,体力不如往常,要熬一通宵着实困难,但还好连叙也一直没有醒。
直到早上六点多,隐约听到些窸窸窣窣的动静,聂倾一下子醒了过来,视线聚焦之后发现余生刚从沙发上坐起来。
“阿生。”聂倾见余生正要走过来,忙起身去扶他,但坐了一晚上突然站起来腿有些发麻,不禁一个趔趄,差点没跪倒在余生面前。
“阿倾?”余生听着声音有些奇怪,伸手向前摸索着,聂倾这才拉住他,把他领到连叙的床前。“他还没醒,但体征很稳定。”
“已经两天了……会不会还有其他他们没告诉我的情况?”余生忽然紧紧抓住聂倾的胳膊,央求道:“阿倾,你能不能帮我去问问大夫,小叙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除了右臂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头部有没有受伤?伤得重不重?”
因为连叙那一头漂亮的金发都被人剃光了,聂倾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他头顶的伤口。说重,还不至于致残甚至致死,但要说不重,却已足够触目惊心。
聂倾这一犹豫,余生就着急了:“真的有伤?在头上??”
“有是有,只是轻伤。”聂倾决定还是撒个小小的谎,捏了捏余生的肩膀说:“别担心,他一定是因为一次性失血过多,要缓过来不容易,再耐心等等。”
“嗯……除了等,我也做不了什么……”余生说着缓缓地坐到椅子上,嘴里还在喃喃念叨:“什么都做不了……”
这次的事,对三哥打击实在太大了。聂倾脑海中忽然响起元汧汧的话。
从她当时的表现来看,对余生造成打击的恐怕不止连叙受伤这一件事。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聂倾想问,又不忍心问,余生此时看起来仍不太好。虽然睡了一觉,但他的精神状态并没有恢复多少,整个人好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压着,连呼吸都在用尽全力,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抗争。
还是等连叙醒了,他轻松一点的时候再问吧。
聂倾这样想着,低声对余生说:“你别想太多,这个时候,我们大家能做的都只有等待,别给自己太重的压力。现在饿不饿?你昨天睡得早,我听元汧汧说在那之前你也没怎么吃过东西,别这样硬扛着。我出去给你买早点,想吃什么?”
“我这会儿还不想吃,你去吃吧,我等饿了再说。”
“你早该饿了,多少得吃一点——”
“咳咳……”
聂倾话音未落,就听见病床上传来两声微弱的咳嗽声。
“小叙?!”余生一下子来了精神,身体扑向病床,边摸索着寻找连叙的手边焦急问道:“他醒了吗?是不是醒了?”
聂倾也紧盯着连叙,见他在咳嗽完之后,眉头紧紧蹙了起来,眼皮和睫毛微微颤动着,片刻后,终于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醒了!”聂倾欣喜地搂住余生,“真的醒了!”
“小叙!”余生已经抓住连叙的手,紧紧攥着,“你醒了……太好了……”
连叙缓缓地转过头,目光从茫然渐渐聚焦在余生脸上,苍白的脸色终于出现些微变化,两边眼角都染上一抹薄红,张了张口,艰难地挤出一句:“三哥……对不起……”
“……说什么呢……”余生的声音哽咽了。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连叙哭了,眼泪不住地从眼眶里涌出,落在洁白的枕头上,晕出一圈圈潮湿。
“小叙……是我对不起你……”余生还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已经哽住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聂倾看到他俩这幅样子,心知连叙这次受伤肯定不是单纯的遭人袭击,但此刻也不方便问,于是先安慰余生道:“阿生,别难过了,至少现在连叙醒了,还是值得高兴的。你们在这等一会儿,我去叫大夫。”
余生不吭声地点了点头。
聂倾回来得很快,余生和连叙没再说什么。
等这里的主任医师做完一系列检查后,对余生和聂倾道:“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到底他年轻,身体底子又好,接下来好好调养就没事了。我听说你们打算做假肢?”
“……是。”余生回答时下意识侧过身子,把连叙挡在身后,好像这样就能减轻对他的伤害一样。
“我建议你们,到时候联系好供应商和医院之后,最好把相关材料拿过来让我看一下,我可以帮你们做个判断。”
“嗯,我也这么想,到时候还得麻烦您。”余生说。
“应该的。好了,先让他好好休息,我叫护士进来换药,有什么事你们随时来找我。”医生说完就出去了,接着又来了两名护士,给连叙打了针,换了药,把一切都安顿好后也离开了。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余生、聂倾和连叙三个人。
“小叙,这会儿还想睡吗?汧汧等下会送吃的过来,要不等吃完再睡?”余生重新坐回床前,握着连叙的手问道。
“不睡了……”连叙的脸色比刚刚醒来时好看一点,他将目光投向聂倾,少见地用客气的语气询问道:“能不能……扶我起来……”
聂倾闻言走上前去,动作很小心地扶着连叙坐了起来。余生乖乖坐在一旁不动,他怕自己越帮越忙,碰到输液管或是仪器的线反倒添乱。
连叙这时背靠着床板,聂倾拿枕头垫在他身后,努力让自己不要过多关注他空荡荡的本该是右臂的地方,但不经意瞥见时还是会感到一阵胸闷。
不过连叙自己似乎并没有对失去的右臂表现出什么兴趣。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余生身上。
“三哥。”坐起来后,连叙的气息顺畅许多,他慢慢地说:“我知道,为了我,你答应了那个人……但是,你不要照做……不要听他的……”
余生听得出连叙说话十分吃力,握着他的手又紧了紧,勉强挤出一个称得上笑的表情道:“你现在不要想这些,我会看着办的,你的当务之急就是把身体养好,其他事都不重要。”
“不——重要的!”连叙忽然反手抓住余生,提高的音量让嗓音愈发沙哑:“三哥你答应我,不要放弃!不要为了我、为了任何人放弃!否则,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余生死死地咬住嘴唇,低下头,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答应什么了?”聂倾终于忍不住问道,同时伸手紧紧揽住余生的肩膀。
连叙眼中浮现出一抹痛苦,别过脸放低音量:“之前,抓住我的那帮人,拿我的性命来威胁三哥,让他放弃一切调查,三哥答应了……”
聂倾瞬间了然。
放弃调查,对如今的余生来说,几乎等于剥夺他生存的意义。难怪元汧汧会说那样的话。
聂倾心疼地看了眼余生,终于明白这两天他都在承受着怎样的压力和痛苦,但他竟然未向自己吐露半分。
深吸一口气,聂倾定了定神,又问:“既然余生已经答应他们,为什么他们还要把你伤成这样?”
“我……”连叙低头盯着自己的断臂看了好几秒,突然抬起头表情发狠地说:“因为我跟他们说,不要妄想摆布三哥。有种的话,立刻杀了我,我宁可死都不想成为三哥的障碍!”
“你疯了吗!!!”余生突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聂倾用力都没按住他。
连叙刚说的这些余生也是第一次听到。他这两天也一直在想,为什么自己明明答应了,那个人还要重伤连叙,按理他应该不是个喜欢节外生枝的人。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种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