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夜,伤口自然看不出愈合,但感觉似乎好了一些。这人的恢复力真是惊人,就凭他昨晚伤成那样还干了那么久的体力活,可见,此人的体力和精神实在异于常人。
想到昨夜,自己如何反客为主,他又是如何身体力行地向自己宣示他有多么“需要”自己,华楠禁不住脸颊升温, 他想,自己的脸一定红透了,但却没觉得丢脸。连正面向玩弄过自己的男人示爱这种羞耻的事都做得出来,忠于身体感觉而解放欲`望这种事也就不过如此了。
只不过,自己和这个男人之间的“战争”,不会停止,而会愈演愈烈、你死我活吧。
“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呵呵。”
管家维恩来敲门的时候,两人已经草草洗漱完毕。听见维恩询问需不需要将早餐送到房间里,朔看向华楠,脸上似笑非笑。华楠剜了他一眼,他自然明白男人笑什么,床上一片狼藉,虽然开着窗,空气中的暧昧依然一嗅便知。
用最快的速度简单整理了一下床铺和地面,华楠和朔走出房间。男人一只胳膊裹着纱布,不便穿衣,所以裸着上身,外衣松松地披在身上,只系了一个纽扣固定,交错着灰白伤疤的身上散发出的性`感几乎用鼻子就嗅得出来。
身为勋爵,更是皇室支脉,希利安邸的客厅自然比朔的家要宽敞许多,但却同样简洁,没有过多繁饰。看得出,这两人还真是志趣相投,华楠想着,左右顾盼,没发现凯丝的身影。
“请问,维恩先生,凯丝呢?”
维恩恭敬地浅鞠一躬,“凯丝小姐昨夜发起了高烧,现在烧已经退了,还在休息,女仆正在看护她。”
想起凯丝惨白的脸,华楠心下不安。这应该是她经历过最可怕的夜晚了吧。有心去看她,但又觉得不方便,于是决定等她醒了再说。
恩里克医生执意要先回诊所看看,餐桌旁便只得三人用餐。希利安默默地打量了对桌的两人片刻,突然神秘一笑,“……昨晚睡得还好吗?”
“床太软了,活动不方便。”被问话的人不假思索地回答,似乎一早便备好了答案。
华楠一口红茶险些喷出来。好容易咽了下去,呛得止不住地咳嗽,一旁的维恩体贴地递上餐巾。对面的希利安半天没有说话,华楠抬不起脸跟他对视,只听见他发出一些奇怪的颤音,不用猜也知道是在忍笑。
除去这个笑料,整顿饭吃得很安静。呷了一口咖啡,朔抬起头。
“希利安,这次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吃完这顿饭,我就走了。如果以后还有机会见面,我们再好好叙叙旧。你现在,什么也不要问。”
希利安放下餐具,沉默地望着朔。许久,“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朔淡淡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扯出寒冷的弧度,“从我离开奥维杜尔那天开始,我要做的,就只剩一件事而已了。”
希利安沉吟片刻,似乎想到什么,眼光骤然闪动了一下。“……难道,十九年前……”
“我说过了,你什么也别问。”朔摇头,打断他的话,“多余的事情,你不需要知道。”
希利安闻言,脸色突地铁青,“什么叫多余的事情?难道我对你来说是多余的人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朔脸色未变,口气却带出无奈的意味,“我是为你好,希利安,我不希望把你卷进来,你该明白。”
“没错,我明白。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希利安攥了攥拳,吸了口气又吐出,眼中光火摇曳,终究平静下来,“可是,朔,你也该明白,我早已经卷进来了。十九年前,发生了那种恐怖的事……你能想象出,看到那场面的我是什么心情吗?”
他垂下眼帘,视线幽暗地锁住桌上的某个点,“……我不相信阿斯塔尔和图林的解释,可是当时也不得不接受,因为,除了他们,知道真相的人都死了,也包括你。”
霎时间餐桌上静默下来。华楠侧眼去看,二人俱是一脸压抑,欲说还休的凝重固结在眉间。他俩大概已经忘了还有第三者在场这件事。
许久,希利安抬起头,直视着朔的目光带着些许期冀般的自嘲。
“我一直期待着,能从哪里得到你还活着的消息。我想,如果有谁能把你找回来,那个人只能是我。所以我挂着勋爵的虚名,远离王宫,远离阿斯塔尔的掌控——我只是单纯觉得,要是你哪天回来了,要给你留一个安身的地方,阿斯塔尔和图林是不会容你的。”
朔没有看他的脸,浓碧的瞳光闪动着微波。
第61章
希利安望着他,目光渐渐宁静下来,现出几分坚定。
“把一切都告诉我吧,朔。奥维杜尔期待着改变,我有种感觉,你就是为这个国家带来改变的人,而现在,在这个皇室里,能帮助你的只有我了。你需要我。”
朔的视线从他面上移开,低垂下去。再抬起眼帘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已经有了变化。华楠认得,那是他下定决心的表现。当他犹豫不决时,总是习惯隐去表情,不让人勘破心事。
“我明白了。希利安,我要跟你单独谈谈。”他站起来,眼光却飘向华楠,“你也一起来。”
房门紧闭的小会客厅里,沉默萦绕在仿佛凝固了的空气里。
朔刚刚讲完他的故事。另外两人都似乎没有从其中回过神来。朔的讲述俨然便是那种西方古典戏剧或是史诗里经常出现的情节,对于希利安而言,也许还有一些可以追溯的细节,但在华楠听来,感觉就像是隔着磨砂玻璃看外面的风景,即使能够理解,也没有任何真实感。
事情发生在十九年前。十月的最后一天。那天是奥维杜尔瑟雷玛亲王和王妃的独生子朔·R·奥维杜尔十二周岁的生日。半年前,奥维杜尔国王刚刚病逝,因而小王子的生日也不会大肆操办,不过,父母答应,白天的事情办完后,晚上会在宫室中给他举办一场小型宴会。
不凑巧在生日当天得了伤风的朔不得不整天呆在寝室的床上,恹恹地等着天黑。几乎每一小时,他就让贴身小随侍德普出去看看天黑了没有。
“没呢,殿下。”德普总是笑呵呵地回来报告。朔颇没气势地瞪了德普一眼,总觉得就是这小子一脸傻笑,天才迟迟黑不下来。
赌气不再差遣德普出去看,朔鼓着脸倒回床上,闭上双眼,脑袋隐隐发疼,神志渐渐迷糊起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迷迷蒙蒙的睡梦中,似乎回荡着来自远处的钟声……
猛然,朔从床上直挺挺坐了起来。惊醒他的,是一声变了调的惨叫,好像要将嗓子喊出血来般凄厉。
他呆怔了一刹,翻身下床,着地的时候腿软了一下,差点栽倒。趴在床边假寐的德普也吓醒了,本能地去搀扶,朔拂开他的手,拔腿三步并两步朝外跑去。
大厅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存在的气息。父亲,母亲,厨子,帮工,侍卫,宛如游戏时间结束被收进玩具匣一样,消失不见了。
朔能够清楚听见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他没有听错,方才那的确是母亲的叫声。他必须找到她。
蹒跚地朝前走着,期盼的黑夜早已降临,但此时却全然被朔抛在了脑后。宽大的窗户外,一轮巨大血红的月亮攀上了天角,透过窗扇,将一块铁锈色的光晕投在地上。
一步,两步。陡然,一个异样的物体撞入眼角。那个东西横在地上,看上去像个硕大的破烂的布娃娃,身上和周围的地上涂抹着大片浓稠的黑色斑块。
朔愣愣地站住了,脑子里、身体里有一个声音警示着:危险。在这种奇妙的共鸣中,他又迈开脚步,直到一个像是德普的声音发出惊恐的尖叫。
那个布娃娃状的物体,是他正有孕在身的母亲,或者说,曾经是他的母亲。她趴伏在地上,侧向一边的美丽脸孔扭曲可怖,背上有一道由肩及腰的长长伤口。
眼前好像突然聚拢了一片灰黑的云雾,朔什么也看不清了,脚下的大地陀螺一般旋转起来。他似乎听见自己大声嘶吼着,但却似乎被什么吸音幕布阻隔,声音无法清晰地传导进耳朵里,听起来像是别人发出来的。
缺氧的眩晕缓缓散去,他颤巍巍地又朝前走,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处。然而,走出没几步,他又蓦地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