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感谢您的好意，但我还有些事，家里也有人需要照顾，我得赶回去。”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希利安似不无遗憾地笑道，“在这个国家，像您一样会为陌生人挺身而出的人已经很少见了。希望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
他们又握手话别。走出很长一段路，洛华楠回过头，蓝车已经不见了。他继续踏着略显虚浮的脚步往回走，胃部的沉重没有缓解，混合着时断时续的刺痛，渐变成一种烧灼感，在整个腹腔蔓延，像一把缓慢燃烧的火。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漫长许多，好容易才望见“莲”旅馆的屋檐。走近些，华楠才注意到，陈姨正立在门外，焦急地四下张望，不时下意识地来回踱步。华楠心头一突，紧赶几步走过去，还没等他开口询问，陈姨一看见他，便似迷路的人看见北斗星一样迎了上来，一把握住他的手。
“你可回来了！华杨他不好了！我又联系不上你，只能打电话给凯丝……你快进屋看看吧！”
闻听“华杨他不好了”这几个字，华楠脑子里嗡地一下，好像被泼了一桶白油漆，成了白茫茫一片，耳朵也霎时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待神志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华杨床边。
他唤华杨的名字，床上的人没有动；用手轻拍他的面颊，也没激起任何反应。弟弟只是毫无知觉地躺在那里，双目禁闭，纹丝不动。他青白的脸仿佛刷了一层蜡，找不到一丝可以称为血色的红。怔怔地伸手到他鼻下，一丝微弱的气息扑在手上，华楠这才猛醒过来，匆忙从床上抱起弟弟，把他驮在背上，不假思索就往屋外走。
“华楠？你等等！”
陈姨在身后的叫声，华楠充耳不闻。他知道自己要带华杨去哪儿。
皇家疗养院。
已经等不下去了，华杨他再也等不下去了。只有那里，只有那里……
踏出光线暗淡的“莲”旅馆，午后并不炽烈的日光却霎时令眼前变成白花花一片。背上的华杨似乎突然变得异常沉重，压得华楠几乎无法喘息，心脏缺氧一般陡地疼痛起来。
痛楚迅速扩展至整个胸腔、腹腔，感觉不出最初疼痛是从哪里开始的。咬着牙，向前蹒跚着走了几步，忽然，膝盖一软，整个人跪倒在地上，华杨从背上滑了下来。华楠竭力托住弟弟的身体，但立刻，浑身最后一丝气力也如水一般从身体里流走，他躺倒在地上，身体垫在华杨身下，失去了意识。最后恍惚飘进耳中的，是陈姨变调的惊呼。
……
……
就这么死了吗？
死就死吧。死了也好。爸妈该不会不接受我吧。只是……
华杨，请你原谅我。
“你在跟谁说话？”
……？华楠睁开眼睛，迷茫的视野渐渐清晰，映出一个红发的脑袋。
卡因……？他尝试出声，觉得喉咙干涩疼痛，声音嘶哑不清，不过好歹还能说话。
“……我还活着吗？”刚才是在做梦吗？
“你说什么哪。只是胃溃疡，怎么会死呢？”卡因笑答，“不过你病得不算轻，还吐血了，再晚点恐怕会穿孔。凯丝接到她妈妈电话的时候也吓坏了，差点急哭了。”
凯丝……华楠记起，隐约听见陈姨说给凯丝打了电话。对了，华杨……华楠一个激灵，神志顿时清醒大半，挣扎着坐了起来，肘内侧感到一丝刺痛，他低头一看，臂上插着的透明针管内已经吸入了回血。
“你别动，别动呀！”卡因慌忙阻止。华楠忽然用力摇头，颤抖地伸出另一只手，扯住卡因的衣袖，“华杨，华杨在哪里？……”
“华杨？喔，是你弟弟吧？”卡因这才恍悟，拍拍他的肩膀宽慰，“你放心，他就在这个皇家疗养院里，在另一个病房。”
“……皇家疗养院？”华楠喃喃地重复这个名称，忽然不敢确定自己是梦是醒。
“对啊，我听凯丝说了，你一心要送你弟弟到这里来治病，不是吗？”
华楠茫然地瞪着卡因。对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就是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卡因还想再说什么，闭合的病房门突然被推开了。卡因回过头，“啊”地叫了一声。
“Jade先生！”
听到这个名字，华楠的身体微微地一震，目光瞬时扫向房门。他望见金发碧眼的高大男人走进门来，觉得呼吸仿佛停顿了刹那。
Jade冲卡因微一头，卡因略施一礼，转头对华楠宽解地笑笑，离开了病房。
华楠目送他走。男人进来的那刻，他霎时有种脱力的感觉，身体似乎沉重得难以支撑，冷不丁向后仰倒。不料，后背并没有接触到床面，而是撞进一个硬邦邦的臂弯。
“……？”
“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是专门给我准备的么？”嘴上是冷冰冰的讥诮，把人放倒在床上的动作却异常轻柔。
华楠无心也无力反唇相讥，目光迷离地锁住对方那双看不出心事的绿眸。男人直视了他少时，忽然轻轻吐了口气。
“脑子烧坏了吗？”手掌覆盖在华楠额头上，男人自言自语，“好像没发烧。”
第31章
那只手掌干燥而细腻，只在指根处能感到硬硬的茧。同样的坚硬温暖，曾经蒙住他的双眼，仿佛他给的黑暗所在之处，便是宇宙。
而现在，那种令人安心的触感，伴着低沉平和的话音，像宇宙般包裹住他僵冷的神经。
“为了救弟弟的命，想方设法赚钱……真难看，简直让人看不下去。”
华楠睫毛神经质地微颤。他把脸偏向另一侧，Jade的手随之离开。
他怕再一秒钟，泪水就会漫出眼眶。
本不起眼的偶遇，却在两人的命运之间打下一个结，那人大概也不会预料到吧。他给了自己痛苦和屈辱，却也牵引了自己的视线。他的口吐出的总是刺骨的威胁和嘲讽，但他也是用这张口告诉自己，“只有我会为你而来”。
而他真的来了。能想到的过分的事他都做了，但唯独没有说谎。
洛华楠轻轻合上眼帘，希望眼底的潮水一点点倒流回泪腺当中。他不想让那人看见。
那个他本该诅咒，却让他不知所措的人。他想要逃离，但却发现，那个人的身边，居然是颠沛的异国之旅中，唯一令自己心安的地方……
他对这个人动心了。
这种近乎荒诞的情感令他绝望。
这份心思绝不是此刻突然萌发的，在真正意识到之前，它就已经开始了。洛华楠地撑开眼睑，Jade仍原位未动，目光朝向这边，但并未直视华楠。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但在华楠眼里，却似有些不同了。他想，也许自己已经疯了，眼中的世界早已改变，只是自己不愿去正视而已。
静静地躺了许久，输液袋空了。华楠费力撑起僵直的身体。
“我想去看我弟弟。”
“你过去也帮不上忙，只能添乱。你弟弟那边有那姑娘和泰国小子陪着呢，你不用担心。”
“那我也得去看看。”华楠执拗地拔掉针管，转身下床。双脚触地时，他跛了一下，Jade下意识地伸手搀他，被他推开了手。他并无发作，只是若有所思地目送华楠蹒跚着走出病房。
来到外面，华楠才发现，不愧是皇家疗养院，规模很大，一层楼上有许多病房。不知道弟弟在哪个病房，但华楠没有急于去找咨询台询问。他背靠在冰凉的墙面，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样就可以了。把所有的心念都集中在弟弟身上。弟弟才是自己奋斗的全部意义。那种不切实际的幻觉，那种……随着心脏的收缩舒张而时缓时促的抽痛，用不了多久，就会消散。
卡因立在走廊的尽头看窗外的风景，一抬头看见华楠，连忙过来。
“不是跟你说别乱动吗？你多少也听听别人的劝吧。”嘴上埋怨着，卡因还是伸手扶他，“在十楼，我带你去。”
电梯里，卡因突然记起了自家老板，“Jade先生呢？”
华楠无谓地摇摇头。现在仅仅提起这个名字都会让他感觉胸口窒闷。
卡因困惑地瞅瞅他，两眼上翻，望着天花板，“没想到你和我们boss有交情。他打电话来，让我火速赶到赫市陶卢区一个叫‘莲’的旅馆，送你和你弟弟去医院，因为我离得最近。”
“是他……”华楠听了，心头一动。卡因连连点头，“对呀。而且，你弟弟一期的住院费也是boss交的。说实话，我在他手下好几年，第一次见他那么热心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