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几条主干道，入夜后便不闻人声不见人影的首都庇鲁阿尼特，如今直到下半夜，叫嚣着震碎人心魂的炮火还在持续，引燃的大火上方是冲天的烟尘，在火光的映照下，滚滚涌入夜影之中，纳入黑夜的巨口。
有时，密雨一般的枪弹声会停歇一阵，有时候静止很久。静谧的间隔里，方才那些尘嚣仿佛是一场不曾存在的梦。
惊天动地的迫击炮顷刻炸响，让人骤然惊醒，索瑟，意识到，那静谧本身才是梦境。
死一般的寂静与象征毁灭的战火，究竟哪一个更令人胆战心寒，恐怕没有人能说的清。为了搅动奥维杜尔这一滩已固结成沼的死水，是否势必需要战争，这块外强中干的土地和土地上的人们，能不能熬得过战火的炙烤，这些，没有人能给出准确的答案。
朔•拉赫伊和他的新月军部队已经被以王室和智者院为中心的中央首脑对外渲染为卖国求荣的叛贼，二十年前瑟雷玛亲王夫妇的死是个阴谋，他们的儿子现在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重回奥维杜尔，向王室开战，背后依附的是斐弥亚这种本已对奥维杜尔和周边小国虎视眈眈的国家。这种依附内在的纽带当然是利益，新月军正是为了窃取倒卖奥维杜尔的无价之宝“吗哪”才同斐弥亚暗通款曲，说不定，他们同那些同样觊觎“吗哪”的西方大国也有关系。
第155章
当然，这些鼓吹还是有一定煽动性的，它为政府军争取到了部分民众的支持，主要来自于那些旧贵族和普通市民组成的中间派。然而，这些人内部却也并不统一，各有各的心思，所以，这些人对于政府军而言，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起作用，还不得而知。
“你现在问我要人，我到哪去给你拿？”
会客室里传出图林变调的怒吼，拉贾汗收回了准备敲门的手。
“当初我提议扩大实验规模，投入更多的‘俑’，你是怎么说的？‘真主和任何一位神明都不会宽恕同祂抢夺操控生命特权的愚蠢人类’，我就这样被你，被智者大会否定了！我手头那一堆半成品上次已经全给你了，如今就算我想重启实验，‘吗哪’贮藏库都让那个疯子一把火烧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图林吼到最后声音都嘶哑了，可见是真的气急败坏无法自已。拉贾汗静静倾听。里面沉寂了片刻，响起了主人阿斯塔尔冰冰凉凉的回话。
“我不认为我应当承受你的歇斯底里，图林大人。管理所有‘吗哪’的是你，不经我许可私自把那个中国男人带回去实验的也是你。你是专家，居然看不出那个男人是在装相，被他反将一军，毁了重要的‘吗哪’素材，犯下如此愚蠢低级的错误，还到处推脱责任，您难道不该略微感到羞耻么？”
“你……”图林的声音听起来像要断气了。拉贾汗不再迟疑，叩了叩门，得到了应允。
“进来。”
他关上身后的门，在两人面前站定。阿斯塔尔冲他点了点头，面上没有表情。
“你说吧，拉贾汗。”
“是，阿斯塔尔大人。我受命于您，来向您报告战况。新月军主要盘踞在中央区北部和东部，跟北大区、东大区有地理联接优势。”
阿斯塔尔听了，神色并没有特别的变化，“他们的兵力怎么样？”
“头目Jade麾下的雇佣军是中坚力量，其次就是吞并的各路黑帮，还有奥维杜尔国内的部分边民，势头正盛。”拉贾汗客观地叙述完，向阿斯塔尔低头道，“没能在他设计煽动国内的黑帮火拼的时候及时掌控住他的动向，是我的失职。”
“这不是你的错，毕竟当时智者院的注意力全在‘底比斯’一派身上。”阿斯塔尔不以为意地摇摇头，眼角云淡风轻地瞥向图林，后者接触到他的眼光不禁一抖，立时睁圆了眼回瞪他。
“你那么看我干什么？不是他的错难道是我的错吗？你这副圣人的嘴脸真是让人作呕。当初利用‘底比斯’向中东输出毒品可是智者院一致通过的，你们每个人都从和‘底比斯’的交易中赚取暴利，只有我是单纯抱着研究的目的才参与进来的。你现在，难不成是打算把‘底比斯’的事栽在我一个人头上？”
“你太敏感了。”阿斯塔尔浅笑着摆了摆手，带着一丝无奈的意味，“我并没说那是一个错误。对方需要强力的新型毒品以巩固‘金新月’地带的控制权，我们则需要一群用以进行‘吗哪’初级实验的活人。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出口混合了‘吗哪’的海洛因，这简直是一个创举。”
“这个创举是你想出来的，我个人一直对此有很高的评价。我们没有收取商品的报酬，我们的主顾还以为自己大赚了一笔，却没意识到，他们提供给我们的跟踪记录和数据，比毒品本身不知值钱多少倍。图林大人，我从来没有轻视过你的价值，‘吗哪’的实验可以说是你一手推动下才进展到现在的。”他安慰似的拍了拍图林的手臂，“现在是紧要关头，是时候把你的看家本领拿出来了。把您的全部研究成果都亮出来吧，否则，稍不留神，输的搞不好就是我们这边了。毕竟，那个Jade，不是普通人……”
他不知何时凑到图林耳边，耳语一般，“你记得他是谁，对吧？他既然从地狱回来了，那你就该明白，如果他活着，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他的话音犹如魔咒，温柔里透着渗入骨髓的阴寒。图林呆滞地瞪着他，半天，才仿佛找回魂魄似的倒抽了口气，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我会尽力去做。但是，条件有限，可用的‘俑’所剩无几，‘吗哪’存货也被毁了，只剩下实验室里还有一些。”
他盯着阿斯塔尔，对方目光如涧，深不可测。
“既然你把这件事交给我，我就按照自己的方法去做了。到时候，可别又大惊小怪。”
阿斯塔尔目送他出门，这才转向拉贾汗。
他瞳仁收缩，眼底现出淡漠的灰色，这种眼神，拉贾汗从未在他面对自己时看到过。
“……我从来没问过你。”
拉贾汗似乎听到胸腔里“咚”的一声，像是悬着的石头落下的声音。只是如此意义不明的一句话，他居然理解了主人想要说什么。这是他二十年来一直梗在心底某个角落的秘密——事实上也算不上秘密，如果阿斯塔尔开口问，他不可能不回答，如今，阿斯塔尔终于问了，他却说不清，自己是忐忑，还是松了一口气。
“是的，阿斯塔尔大人。”
“为什么，当年你要是放他一马？给你的命令是要了他的命吧。”
第156章
拉贾汗正视着阿斯塔尔的双眼，无言地沉寂了一秒。
“因为，那并不是您的本意。”
“……你打算违背我吗？”
“我不希望您日后一直生活在痛悔之中。”
啪。
脸偏向一边，片刻，颊上才传来胀痛的微热。拉贾汗缓缓望向阿斯塔尔，对方依旧用着无神无色的眼睛看着他。
“那位大人，朔•拉赫伊，他是个非凡的人。我想，他必将成为您生存下去的理由。”
两人静默地对视着。拉贾汗无意识地回忆起，自己似乎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肆无忌惮地直视他了。许久，阿斯塔尔轻出了口气，嘴角溢出一丝不明意味的浅笑。
“要不是你当年自作主张，现在哪会有这么多麻烦。你要自己收拾残局。”
“是，阿斯塔尔大人。”
阿斯塔尔又微笑了一下，笑容看上去轻松了不少。“上次你带去东大区的‘schwert’，还剩下多少？”
“还能用的，只有二十几个了。”
“这件事交给图林去办，他会还你一队能用的。”阿斯塔尔点了点头，仿佛方才想到什么，又问，“弗伦蒂亚怎么样了？”
“半个月了，没怎么见到他的人影。”拉贾汗略思索，回答，“联系上他不太容易，但他偶尔会跟我联系，传递收集的信息，只是不定时。他好像一直在追赶朔•拉赫伊的行踪。”
包括新月军部队的动向，朔•拉赫伊出现在哪里，新月军在哪些地方活动，通过这些分析他们的据点以及下一步的行动，这些都是弗伦蒂亚拿手的。在追踪和暗杀方面，弗伦蒂亚如果是第二，没人敢称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