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吴离佯装很痛的大叫一声,趁阿曼仰起头看他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咸猪手,捏了捏对方的脸。
阿曼有气无力的赐他一个白眼,重新懒洋洋地趴回去,那神态,就像一只餍足的猫,看起来爱答不理,却又安心的赖在你身上。
他们心安理得的抱着彼此,谁也没说话,世界只剩下了无垠的静谧。
吴离望着天上那轮冷白的寒月发了很久的呆,忽然领略了些许古人所说“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的孤寂。“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望相似......”岁岁年年,人来人往,唯有这无边月色亘古不变。这样想着,吴离竟将那几句诗念了出来。
阿曼看他自言自语念了一大堆不知所云的,于是抬起头,凑上来贴近了,笑问:“在念什么?”
吴离跟他对视一眼,伸手挠了挠对方尖小的下巴:“在念诗,中国古代有个诗人在江畔看到了美丽的夜景,于是写了一首诗去赞美它。”
"有我们现在看到的好看吗?"
"不知道。"吴离笑了笑,"但我猜没有。"
"中国的诗人不论看到什么都要写两句诗吗?"
"全世界的诗人都一样,钟爱美丽的景色,或者美丽的人。要不是我不会写诗……"他顿了顿,在他额头轻轻吻了几下,笑着说到:"否则我也给你写。"
阿曼被他这话逗得"咯咯"直笑,情丝风韵悉堆眼角,搂住他脖子在他嘴上啄了啄:"你真会说话。"
吴离喉结骨碌一滚,捞住人后脑勺,加深了这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他喜欢跟这个人接吻,柔软香甜,予取予求,仿佛小孩儿得到一块钟爱的软糖,嘴里含着,心中就会升起满足。
吻毕,阿曼盯着他的脸,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惊奇地说道:"等等,别动。"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吴离的嘴唇沾上了他的口红。
阿曼玩心大起,伸出食指把他唇上沾的一点口红往两边抹开,在嘴角周边晕染成浅红的一片。吴离伸出手指擦了擦,看到两道红痕,料想自己现在肯定像一只滑稽的红脸猴子,不由得哑然失笑。阿曼笑嘻嘻吐了吐舌头,又凑过来给他擦。
阿曼身上带着若有似无的香气,分不清是玫瑰还是什么其他的,总之很好闻,吴离忍不住一把把这人搂住,埋头在他颈间深吸了一口气。
“有人说过你像玫瑰吗?”
“没有。”阿曼笑了一下,歪着头思索道,“但有人说过我像奶油。”
“哈?”吴离挑起眉毛,一脸的不可思议,继而轻笑一声,“那这人想象力可比我丰富多了。”
“他稀奇古怪的点子可多啦......对了,我学会的第一句中国话是他教的。”
“这个人也是中国人?”
“对。”
“教了你什么?”
阿曼回忆了一会儿,用不甚流利的普通话说道:“日`你......仙人板板。”
吴离闻言顿时哭笑不得,听到“日”字的时候他就感觉不会是什么好话,果然......合着这人把四川骂人方言发扬光大到泰国来了。
他看阿曼一脸人畜无害天真无邪的模样,不由笑问:“那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啊,骂人的话嘛。”阿曼笑了笑,垂眸,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道阴影,半边脸庞隐没在夜色里,“他生气的时候就爱骂这句。”
吴离捕捉到空气中细微的变化,没说什么,只轻轻的抚了抚他的背。阿曼搂住他,眯眼在他胸前蹭了蹭:“都过去了。”
"再过不久.....我就辞职了,离开这里。"他又说道。
"为什么?"吴离不解,皱眉看着他,"那你以后怎么办?"
"哪有什么为什么,腻了就离开呗。"阿曼用手卷着发尾,漫不经心,"重新找工作,有手有脚,饿不死。"说着,他用眼角余光淡淡地瞥了他几眼:"你关心我以后做什么,反正明天你就走了,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这句话异常残忍,却又令吴离无法反驳,他陷入漫长的沉默里,抿着嘴许久没说话。
"留个联系方式吧。"最后,他终于憋出这硬邦邦的一句。
"就这样啊。"阿曼没想到等了这么久,就等来这一句话,他笑了笑,"跨国话费很贵哦。"然后从小包里翻了翻,拿出一支口红,"没有笔,用口红写可以吗?"
吴离点点头,任对方撸起他衬衫的衣袖,在手臂上写下一串工整鲜红的号码,看起来好似一排朋克的红刺青。
等他们回去的时候,限定时间早已超过,管理处还派了一只搜救队出去找。
两人被骂得狗血淋头,阿曼也不恼,乖乖挨训,扯谎扯得脸不红心不跳,只说自己不小心开出了海域范围,随后撒了个娇赔了些钱,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分别时刻,两人给了彼此最后一个拥抱,就此分道扬镳。
吴离摸了摸手臂上的红色号码,心想总不至于就此绝了音信。
第二日,曼谷廊曼国际机场。
飞机的轰鸣在天空盘旋,机场里人声鼎沸,坐着发呆的,拖行李奔走的,打电话的,垂泪告别的,众生相形形色色,一览无遗。嘈杂声忽大忽小,模模糊糊听不真切。吴离一脚踏在地上,那地板软得像棉花一般,他举步维艰。
进入隔离区之前,他频频回看,由远及近地,视线里出现一个身着红裙的漂亮女人,半长卷发,眉目含情带笑,身姿妖娆婀娜。
吴离知道他会来似的,毫不讶异,轻轻把人抱住:“你来了。”对方将下巴搁在他肩头蹭了蹭,他心里忽然像被堵了层湿棉花似的,又沉又重。
五指握成拳再松开,用力咬了咬牙根,他说道:“跟我走吧,阿曼。”说罢,渐渐收紧了臂弯,力气大得似乎要把怀中人的骨头捏碎了,恨不得碎成齑粉,收进口袋里,一并带走。
“跟我走吧......”
然而对方中挣离了他的怀抱,依旧微笑着看他,却不说话。
“阿曼?”吴离有些慌了神,因为他发现除了毫无回应之外,对方的身体也渐渐出现了红色的重影,一阵一阵的,模糊不清。他使劲儿揉了揉双眼,眼前的红影愈发朦胧,于是他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晃了晃:“阿曼?!”
可是不管他如何动作,对面始终无动于衷,仿佛一个毫无生气的活死人,画上了假面,连笑容都显得冰冷渗人。
忽然间一阵地动山摇,他就像被钉住了似的动弹不得,只好死死地睁大眼睛盯着站在面前的人,试图看清他的脸,然而在这剧烈的颠簸之下,那眉眼含笑的阿曼终于化成了无数碎屑,渐渐飞舞飘散,消弭于虚空之中。
“阿曼!!!”吴离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急急伸手去捞,却扑了个空。
他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脸上的表情如同迷途中不知归处的旅人一般,茫然无措。
“阿曼......”
“先生?先生?.......”
吴离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空姐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手搭在他肩上。他皱了皱眉,把对方的手拿开。
空姐见状松了口气,而后尴尬的陪笑:“先生对不起打扰到您休息了,我看您睡的不太安稳,想问问您需要毯子吗?”
“不用了,谢谢。”吴离礼貌又疏离的回绝了,而后揉了揉额头,脸上神情有些恍惚。
梦中残留的那股阴郁的情绪让他胸口隐隐作痛。
“老弟,你是梦到被打劫了还是梦到杀人啦?喊得也忒凄惨了!”旁边有个东北口音的大哥打趣道。
吴离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笑道:“不好意思啊,可能是因为昨晚没睡好,所以睡着的时候做噩梦了。”
“确实哟,现在的年轻人啊年纪轻轻就睡眠质量不好,都是熬夜熬的,”那大哥啧啧两声,一副怒其不争的口吻,“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啊,就容易出事喽......”
吴离无声干笑了一下,任对方叨叨,把头转向窗外,云层像码放整齐的棉花糖,一块块儿地粘连在一起。机场已经离得很远了,远到早已看不见了。
望着层层叠叠的云浪,他忽然意识到,他是真正的离开了泰国,离开了撩人的红色玫瑰。
吴离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为他自己的内心。刚刚那场声嘶力竭的梦,将他的心思映射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