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衡正在里间临窗桌前发怔,目光盯着窗外的树木,神思早游到九霄云外去了。
曲九复敲门进来,直到坐到他面前他才转回目光,上下扫了眼曲九复,精神饱满,身无酒味,昨夜没有太过分。
“找我何事?派去缁墨的人还没有任何消息。”
“不是此事。”李衡命退一侧的池渊,问,“他的来历。”示意一眼。
曲九复回头朝外间紧闭的门瞥了下,几分疑惑:“我与你说过,是华阳涂岩县尚乾武馆馆主之子,父亲因杀人被斩,母亲抑郁病终,叔叔抢夺家产,其与妹妹流落华阳城,妹妹被骗入醉梦楼,他去救妹妹与醉梦楼动手,差点丧命,我随手救下。”
“我派人去逐一核查过,全部属实,连他和其妹妹的画像都找涂岩县街坊和其叔叔确认过。若非是如此,我也不敢让他到你身边。”
“你是怀疑他身份造假?”曲九复最后试探问。
李衡沉吟了片刻点点头。
“不仅如此,我总觉得他与卫棠相识,每次我提到卫棠他都或多或少有一些异样,而且他的性情、喜恶、习惯都与卫棠截然相反,有刻意而为之的痕迹。”
“白狄人?”
第15章 邀见
李衡微微摇头,他不能确定,这一切只是他的猜测。毕竟池渊跟了他这一年并无任何行为可疑之处,在他被定罪驱逐出京的这两个多月更是舍命相护。
如果池渊真的是白狄人,恐将他杀之而后快,更妄谈保护。
六年前,卫棠仅十岁,流落华阳街头,他瞧见其容貌和洛王夭折的独子五分相似,年纪又相仿,便将他带回东宫。后来发现他性情竟和洛王世子也相似,更是疼如幼弟,甚至文武全是亲自教习,虽然没有给予他任何的身份,但在东宫人人敬着,被众人捧在手心宠着。
两年前,他意外的发现卫棠与白狄联系,查出其身份乃白狄十三皇子呼延铭,是白狄插在他身边的暗探。他怒恨至极,亲手杀了卫棠,并命人将其尸首抛入城外乱葬岗饲兽。
因为卫棠身份特殊,恐陈王一党借题发挥,陛下疑心猜忌东宫,此事秘密解决,对外只宣称卫棠得疫症暴毙。但最后还是走漏风声,被陛下降罪。
他为了请罪,大肆查处白狄在华阳的探子,几乎全部剿灭。
白狄人对他恐恨之入骨,如果池渊是白狄人,和卫棠有关,该恨他,但他从池渊的眼神中从没有看到过对他一丝地怨恨,反而是敬重。
“我立即派人回京将其再查一遍。”曲九复立刻请命。
池渊是他曲府出去的人,是他亲自送到李衡身边,若他是白狄人,自己失察之罪难逃。
李衡冷冷地嗯了声,从一旁书卷下取出一封信递过去:“交给叶斓,让她按照上面的计划行事。”
曲九复接过信,领命退了出去。
李衡再次将目光转向了窗外墙边葱郁的枝叶上,几只鸟雀叽叽喳喳的停在树枝上,他轻轻的叹了声,手不自觉的摸上自己脖颈处的那道伤疤,目光黯淡。
傍晚,他正在研究面前的舆图,池渊敲门进来禀报:“公子,陈王已经到了客栈。”
“他速度倒是挺快,看来他比我还急。”
不一会儿,门外便有人叩门,池渊开门,门外站着一位青年,池渊侧身请进。
青年走到里间门前拱手施了一礼:“李公子,殿下有请后苑沁雅小筑一叙。”
李衡看了眼来人,是陈王李衍身边的侍卫长戚云。
“我等他也有几日了。”
戚云微愕,未想到对方会早知陈王要来。
李衡起身理了下自己的发冠衣衫,便让戚云带路。
如归客栈前面是大堂酒楼,中段是普通的客房,后苑便是一些亭台楼阁水榭小筑规格较高的客院,相互独立,有花木廊桥池水隔开,私密性较强。
穿过一处画廊,曲曲折折绕过几处亭台水榭才来到临湖沁雅小筑。
小筑周围零散站着十几名侍卫,门前的两名侍卫瞧见他过来,拱手施了一礼,推开小筑的木门:“殿下吩咐,李公子过来直接进去便可。”
池渊刚要跟过去被戚云拦下,李衡回头看了眼戚云,对池渊吩咐:“陈王不过找我叙叙旧而已,你在此候着便是。”
池渊瞪了眼戚云后,沉声应是。
李衡走进外间,透过轻薄的绢纱屏风隐约瞧见内间两个模糊的身影。
走到内间绕过屏风,瞧清面湖的门前矮木桌边一左一右盘坐的两人,陈王李衍正在临风品茶,而他对面坐着的一身炎色裙裳的宛葭月正靠在凭几上盯着李衍看。
他心中又犯堵,真是但凡长得不错的公子她都要多看几眼,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的扫过。
“李公子,你们大周皇室子弟都长得这么好看吗?”宛葭月回头笑着问他。
李衡瞥了眼陈王没有回她,心里暗想:这也算好看吗?与昨日那个鸦青还差一截呢,眼光怎么越来越差了?
李衍放下茶盅,并未起身,神情倨傲地指了指一旁的软垫:“兄长请。”
李衡心中苦笑,依言落座,宛葭月扭过头笑着盯着他看起来。
他心中稍稍舒服些。
李衍笑着对宛葭月道:“小筑入夜风凉,宛姑娘先回去添件衣裳,咱们今夜一醉方休。”
这是要支开她,其实她也没有留下来听他们交谈的意思,笑着拍手道:“好啊!殿下可要多准备几壶好酒,别喝不尽兴。”
“一定。”
宛葭月爬起身便绕过屏风出去。
李衡回头看见李衍灼灼贪婪的目光,想起上次宛葭月捉弄曲九复的事情,看来今夜她又要故技重施。
只是面前人可不是曲九复,他并不会怜香惜玉,被捉弄后不会善罢甘休。而她酒量不行,酒品还差,酩酊大醉后见到人就扑上去抱。
这——不正是送羊入虎口吗?
“在下与陈王似乎从未一起饮过酒。”
李衍稍稍诧异地看他,太子李衡不会饮酒是众所周知之事,除非重要的宫宴上象征性地喝一两杯,其他时候滴酒不沾,他曾数次在宫宴上想要灌他几杯,最后被他婉拒。
如今主动提及,看来是想要为宛姑娘挡酒。也好,他倒是很想看看一个不会饮酒的人怎么挡酒。
“兄长说的是,小弟一直未能有机会与兄长痛饮,今日兄长垂爱,小弟一定要多敬兄长几杯才是。”说完便唤来侍卫,命其去备酒菜。
“小弟刚到栗城便听闻兄长在此落脚,特赶过来拜会,兄长果然是给小弟面子。”
“是陈王给我面子吧?离开使团早早抵达栗城,未去处理此次出使之事先来邀见在下,荣幸之至。”
陈王冷笑:“兄长在栗城盘桓这么久,不也是听闻出使之事而在等我吗?”
他惋惜地叹了声:“你我兄弟明争暗斗这么多年,兄长可曾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以谋反定罪被废黜为庶民,至少他从未想过。斗了这么多年,他最多也不过是想让太子失德犯下大过,从而被废为亲王或郡王,迁往封地罢了。
他没有想到背后有一双手推着他,让他一步步地将太子李衡的罪定为谋反。至此,他只能顺着那双手的力道继续地走下去。
李衡未答,端起茶盏抿了口。
陈王起身走到通向湖面木台的门边,望着吹皱的湖面笑着道:“兄长之罪就如当年洛王之罪,兄长如今一介庶民,若想重回朝堂,只能再走一遍洛王的路。只是,兄长远不及洛王谋断手腕,而父皇不是当年的父皇,朝堂也不是当年的朝堂。”
说完回头看了他一眼:“当年想取洛王性命的只有父皇,而如今想取你性命的人太多。”
李衡望向他,意外瞧见湖面倒映落日熔金的画面。
他站起身,顺着门下木阶走到水上木台,立在水边,抬头望着西方天际落日。想到当年洛王选择自杀那日,洛王无故动怒罚他在九楼楼台面向西跪落日,从日头西偏一直跪到余晖散尽。
当他从九楼下来就听到洛王于御前服毒自尽的消息,他才知道洛王是为了支开他。
从那以后他每当看到落日,就好似看到了洛王。
此刻面对落日,他心中只剩愧疚。
许久,他说:“我不会走洛王的路。”声音幽怨而凄婉。
李衍惊异地看着他,踱步上前:“这可不像兄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