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与我何干呢?我一直都是顺从于他的心意,助他一步步达成愿望,我也许在他心目中,一直不如顾春归,但顾春归死后呢?只有我才能陪伴他渡过此生,只有我才能和他白首携老,我不会和一个死人争高低,我求的是生,而不是死。”
淑绢心惊胆颤附和道:“才人高智。”
“梦里你就和我不离不弃,哪怕我最后落到那样的结局……淑绢啊,你已经被我的好嫂嫂卖去了妓坊,但你命好,你竟被个老鸨看中,
接了她的衣钵,我最艰难的时候,你还能救助我,只你没想到,我兄嫂竟然狼心狗肺,我死得那样惨,不是你的错。所以现在我会报答你……”
淑绢:怎么办,奴婢好像不想受这报答?
“等日后,后宫之中必有你一席之位,我若无子,必视你之子嗣为亲出,我若有子……”
淑绢打了个寒颤。
“那你即便无子,亦能得后宫荣养,死后配葬皇陵。”
淑绢:奴婢果然一点也不想受此荣耀,要不,才人行行好,就让奴婢去接某家妓馆老鸨的衣钵?
春归和兰庭从清晖园回去的时候,一路上渐渐十指相扣,步伐也不急迫,但春归却觉察见兰庭仍然有些郁怒的情绪,她把手腕晃了几晃:“无关人的几句闲话,我便是觉得不快,也早被迳勿‘恶婢’二字反击给疏通了,现下是心旷意惬,倒比无人挑衅还要快活些。”
“辉辉真觉快活也还罢了。”兰庭有点敷衍。
他可以不在意陶氏,但他并不认为周王在他暗示“恶婢”之前对陶氏的心机毫无知察,所以陶氏的心机,说到底是为了逢迎周王的意愿,只无论是谁的过错,春归都是受害者,所以这才最让兰庭窝火。
“世人都不信我并无关系,迳勿信我就好了。”这话是春归随口而说。
“不能够。”兰庭却站住了步伐:“谁敢诋毁,我必不容。”
春归怔了一怔,着实忍不住心里像突然点燃了焰火般灿烂,她踮起脚尖亲了一口兰庭的腮帮。
青萍:……好吧奴婢眼睛突然瞎了,不,奴婢本来就是盲人。
“今日外祖父和你商量的是什么事?”春归干脆转移了话题。
兰庭也不再提那些烦心事:“外祖父突然让三哥为殿下僚客。”
春归:?
三哥李放是二舅舅的长子,这段日子以来也一直帮着牧大表哥跑商市,怎会突然有了为周王僚客的意愿?且这事外祖父根本没有透露过,竟直接向兰庭开口?
“辉辉莫多想,这的确是三哥自己的意愿,外祖父没先和辉辉商量,不过是担心提出的话会让辉辉为难而已,三哥是想从武,殿下也说了
不用为僚客,直接提拔三哥为王府亲卫。”
“这不妥当吧。”春归蹙起眉头。
“这也是我的意思,并非是走关系,殿下而今亲卫未满,又确然还有自择亲卫的权限,且亲卫可并非荣华富贵之途,三哥即便得了这差使,今后想要建功立业,也不是那么容易。更关键的是,外祖父还说了一件旧事,直接关系私盗军矿的罪魁!”
这言下之意,是李公用了一件他本不愿意再提的线索,换取李放的心愿得偿。
“是什么事?”春归只觉心惊肉跳。
“外祖父获罪,实与矿务密切攸关。”兰庭道。
“不是说当时多处发生矿崩事故,所以先帝才处罚了外祖父?”春归又惊又疑。
“外祖父当时虽任工部尚书,但也并非负责各地矿实,外祖父之所以担罪,实则为朝堂倾轧之故。”兰庭紧了紧手掌:“这道理我虽说明白,不过当时为先帝执政,先帝执政时期……着实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外祖父是被陷害?”
“也不能这样说。”兰庭叹了声气:“那一年,祖父刚逢狱释。”
“狱释?”春归倒抽了一口冷气。
“是,可谓九死一生,祖父当年是因与许阁老有政见之争,后被奸宦利用这一时机,祖父下了诏狱,奸宦想置祖父于死地,多得许阁老援手,许阁老虽与祖父有政见之争,但并不存私恨,所以是许阁老谏止了处死祖父之令,终于让祖父从诏狱获释。不过,祖父当时元气大伤,许阁老也因此受到了先帝猜忌,外祖父被处罪之时,朝堂上无人胆敢替他主持公道。”
“迳勿这言下之意,是先帝之罪错?”春归也没什么不敢说的。
“也并不尽然。”兰庭却道:“先帝固然昏聩,倒并非针对外祖父,只是当时外祖父提出改革矿政,先帝也认同了,却当政令推广不足一月,河北诸地,发生了地动,莫说矿地,便是远离矿山之地也多死伤,朝堂上便有更移祖制导致天灾的弹劾,外祖父遭流放,所推行的改革也自然终止。”
既是天灾,那便不可能是人为,但让春归不服气的是,凭什么说天灾是她的外祖父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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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3章 便将离分
兰庭侧着头,看春归绷着一张小脸,就知道她在恼火什么:“先帝时的朝堂就是那样,往往有理无处诉,发生地动这样的天灾原本又一惯会引起对执政帝王的质疑,闹得大了帝王都会被逼无奈颁布罪己诏以安朝野,先帝不可能自责,又因朝堂上原本有不少臣公针对外祖父,他便顺水推舟迁罪主张改革之臣。
更重要的是,外祖父正是因为察觉现行矿政督管上有极大漏洞,只要朝廷要员勾结承办开矿的商贾,盗运矿产私造兵器之事可谓易如反掌,所以外祖父针对漏洞提出了改革。”
他说到这儿顿了一顿,考虑着如何措辞简短,却又能让春归明白,好一阵才往下说:“各矿地因多数位处荒僻,尽皆派遣官员实地督检不大现实,所以地方官员往往只是在开采初期派员勘察,估算大致产量,定下最低限准,若矿产超标则予表彰,若未达限准则判罚金。不过地方官员大多并不熟悉矿务,这限准的规定着实有些随心所欲,往往与实际大有出入。
所以只要承办官派矿地的商贾行贿,限准便会定得极低,这就造成商贾轻易就能超标,赚得朝廷大笔赏金,这也还罢了,就怕承办商不图赏金之利,盗运铁矿提供给逆匪甚至走私转卖倭国,外祖父的忧虑并非杞人忧天,事实上当年先帝信任的玉阳真人,就曾勾结奸商走私铁矿益通敌国,先帝明知而不加禁止,因为还妄想着玉阳真人能助他长生。”
春归嘀咕道:“先帝若得长生,莫说布衣百姓,怕是王公大臣都有多少活不下去。”
“外祖父也深知要在源头杜绝甚难,他的想法是在禁绝盗运上下力。原本承办商不仅有采矿权,也需要负责押运铁矿入库,所以朝廷派发了准运文牒,这就大大方便了盗运,就好比张况岜,他只要把负责搬运铁矿的民夫灭口,等铁矿上了货船出港,就能由自己的心腹交付给收货人,罪行一般不会暴露。
外祖父的改革实际就是限制承办商押运,且便是持有准运文牒,也不能免检,尤其银矿铁矿,从何处而来,由何署接收务必详细录送朝廷备案核实。”
春归听懂了:“外祖父的谏言必定有损部分群体利益,比如玉阳真人,外祖父断了他的财路,他当然会针对外祖父加以打压。”
“玉阳真人当时已经死了。”兰庭道:“不过当时仍有不少官员对于改革持反对意见,当然他们不会承认是因为私心反驳,都举着冠冕堂皇的名号,辟如擅改祖制,又或加重国库负担等等。不过朝堂之上尚有许阁老等等官员,在他们的大力支持下,先帝最终还是采纳了外祖父的谏言。”
说到这里,兰庭蹙了眉头,步伐也随之减缓:“这些事我原本已经有所了解,但今日才听外祖父言,当他提出改革矿务谏言时,外祖父的同窗好友,当年职任通政司右参议的潘存古曾经提醒外祖父,建议他退让罢议,否则会遇不测之祸。”
春归干脆停了脚步:“迳勿是说当年,就有人因为外祖父的谏言怀恨于心?”
“准确说,那时已经有人意图勾结商贾盗运铁矿,但当然不是齐王,那时连今上都且在东宫韬光养晦,莫说齐王稚拙小儿而已,即便是成国公万世义当年也不可能怀匿不臣之心,而若非外祖父主张的矿政改革废止,现如今张况岜又哪有漏洞可钻?且我早便怀疑张况岜一案另有隐情,只因尤典教一死,线索便已切断,不过外祖父提供这条线索,又让我看到了转机。”兰庭仍拉着春归,漫步一般往安平院去:“外祖父获罪,矿务恢复旧制,不久便发生燕王谋逆案,但燕王何来那多私造兵器却连厂卫均未察明,这其中应当还有关键人物至今隐匿朝堂,外祖父的故友潘存古应当是知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