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终于意识到她犯下了难以挽回的过错。
“聪儿,我是忽然想到万一费厚、彭氏不经你们把守的那条道儿……我果然没有料错,你也瞧见了,费厚他确然是摸黑绕道偷偷前来,他分明是为了包庇彭氏,意图毁了小道长的法术,毁了惠儿的骨灰……”刘氏赶忙把怀里的陶罐递给费聪:“姨娘护着了惠儿,姨娘这回终于护着了惠儿,只要惠儿的骨灰还在,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
她迫切的盯着火光下费聪的眼睛,但她从那双眼睛里看见的只有一片迷惘。
“聪儿一定要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
费聪接过那个冰冷的陶罐,他看着自己的姨娘又看着仍然震惊的生父,这一刻他只能牢牢抱紧那个小小的,装盛着他可怜的被人毒害的妹妹的骨灰的这一黑漆漆的器皿,他忽然觉得这应当只是一场荒诞离奇的噩梦吧?
小惠,不会是姨娘杀害了你,不会的是吧?这世上哪里有比我眼前所见更可笑的情境呢?小惠,我觉得我应当相信姨娘的辩解,你应当也是这样想吧?怎么会是我们的姨娘,我们曾经那样爱戴的尊长,我们都那样相信着她,以为阿娘去世之后,姨娘能够替代她爱护我们,她也是我们可以依赖,应当孝敬的亲人啊。
他忽然又听见了说话声——
“刘姑娘,你也可以出来了。”
费聪浑身一僵,他几乎拿不稳手里的陶皿,他越发茫然的去看说话的人,是一步步带着他走入这场离奇梦境的赵郎君,他在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突然就看清了深深的无奈,和怜悯……
最后他才移动几近呆滞的眼珠,看着一株林木后,缓缓移出的人影。
那个人影在一片火光中摔跌在地,不敢与他对视,坐在地上痛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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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7章 凶手是谁
天光大亮,一切的阴霾似乎都随着旭日东升消散得干干净净,天地间的晴和是那样显著,这对于桃源村的村户,仿佛和盛夏季每一个普通的晴天没有区别,多数的人其实都不知道在过去的那个夜晚发生了什么,当然昨晚发生的事也并不会影响多数人的生活。
但这一日又注定不同。
因为有刘里长家的小子一大早就敲着锣,挨家挨户的通知——省里来的提刑老爷会当众审断费家女儿的命案,地点就在里长家,村民们均可围观。
那郭家的妇人,便是与彭氏交好的那个,闻讯后极其震惊,却并没有急着赶去围观,显得与众不同的迟疑踌躇,倒是被她男人拉了一把:“你怕什么怕,纵便是你和彭氏走得近些,却没有做过亏心事儿,彭氏要真害了她家大丫头,活该她杀人偿命,我们又不曾帮着彭氏害人,有甚好心虚的?”
“我是想着,安乐娘确然不像那等蛇蝎心肠的人,可……省里来的提刑老爷已经断定惠丫头是被毒害的了,凶手不是安乐娘还能有谁?我一想我和她这样亲近,竟一点没看出她竟然这样恶毒,大太阳底下都忍不住直打冷颤。”
“这就应了那句知人知面不知心。”男人长叹一声:“刘权在世的时候,他们两夫妻过得也确然和美,虽说刘权家境贫苦,彭氏还有本事把日子料理得丰衣足食的,比好些有宅有地的人户都惬意,多少人都羡慕刘权娶了个精明能干的婆娘,谁也不知道彭氏精明得太过,为了自己的舒坦,杀人害命的事都敢干的。”
“她模样好,又有想法,从前就遭人眼红,那些人羡慕归羡慕,私下里也大有嚼舌根诽议阿彭的,我以为这都是那起心眼小的人心怀妒恨,真一点没想到……惠丫头过去和丽丫头争执,阿彭责斥惠丫头的时候,我确还觉着阿彭固然是偏心,但有哪个当娘的不偏心自己的亲骨肉?晚娘难当,阿彭也有阿彭的难处,压根没想得到……”
“不说这些了,快去里长家里头看审吧。”
“我犯愁的另有一件……我原本也跟阿彭提过,咱们家的小子和丽丫头也算是两小无猜……虽说阿彭过去也没给我个准话……”
“彭氏若真定了罪,她那闺女儿自然是去不成娄家了,费厚
也不知道是不是帮凶,就算没被彭氏牵连,他那身体,况怕也撑不得多久。丽丫头原本就不是费厚的亲骨肉,费聪还哪里会管她的死活,我和刘权……总算有从小长大的交情在,丽丫头没了依靠,我们不能不管,无论彭氏落得什么收场,我都会跟里长提一提,丽丫头若还情愿,我们就娶了她当儿媳妇。”
郭大嫂便长舒了口气:“你真这样想,我还安心些,我就怕你怪我当时没想周全,害了儿子。”
“彭氏就算作恶,和丽丫头也没有干系,我和刘权的情谊,总不能因此断绝。”
这两夫妻赶到刘里长家的时候,几乎已经挤不进去院门口了,而童政也已经是将昨日布下的局简单对民众解释清楚,所以郭家夫妻又听了满耳朵的议论——
“我就说呢,官府怎么会仅仅依靠僧道的说辞判案,原来是提刑老爷故意布的局。”
“你知道个屁,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哪里闹得清官府是怎么判案的?”
“但费家大丫头尸骨都化成了灰,哪里会有那等高明的法术还能让她的尸身再显出死时情状的?”
“莫问道长可不是普通术士,他的师父丹阳真人可是国师,谁也拿不准小道长会不会这等法术!”
“也难怪费厚信以为真,深更半夜摸黑去他家大丫头的坟茔企图毁了道长法术,没想到被捉了个现形。”
“说起来寻常看费厚这样窝囊,想不到他还能这样护着自家婆娘。”
“费厚中计也就罢了,但听说费聪大姨居然也被逮获,这又是为何?难不成费厚原来是和他的大姨姐有一腿?”
“胡说什么呢,刘老根虽只有两个闺女,但刘家姐俩的品性可是有目共睹的,勤俭能干就不提了,什么时候听说刘家姐俩占过别人一点便宜?你们这样谤毁刘家大姐也不怕遭天打雷霹。”
“哎呦,知道你自小就看中刘老根家大姐,可惜你家就你一根独苗,老子娘不许你做人家的上门女婿,只你而今还护着过去的心上人,就不怕你家婆娘往你脸上泼酸醋?!你说刘家大姐清清白白,那她为何摸黑去外甥女的坟茔和费老大私会?”
“话也不能这样说,刘家和费家昨日白昼还唇枪舌箭,摆明了水火不容
呢,刘家大姐怎能和费老大私会?应当是有别的缘故吧,还是不要胡乱猜疑的好,等着提刑老爷断个水落石出。”
院子里童政自是当仁不让坐了主位,但今日的主审,却是站在他身后的兰庭。
春归和周王都坐在并不那么受人注目的地方,周王脸上有些急切的神色,显然他也在因为昨晚发生的事震惊且困惑,春归却有些萎靡不振,盯着自己的膝盖发呆。
昨晚她也去了费惠的坟茔处埋伏,直至亲眼目睹刘氏落网,这并不在她意料之外,但有的事情一但得到证实,心情反而会更加沉重。
她知道兰庭今日一定会把这起命案审断明白,可真相残忍,她不知道当所有阴恶的事实暴露在阳光之下,费聪兄妹会不会坦然接受,最沉重的打击从来不是来自敌仇,最痛苦的创伤从来都是因为亲朋,背叛二字,历来都是血淋淋的,人性最丑恶的一面得以揭示,却并不会大快人心。
这起命案,恶劣程度也许更胜樊家灭门事件。
春归憎恶行凶者,同时也对受害人满怀怜悯,她几乎可以肯定在今日之后,费聪还需要漫长的时日才能真正痊愈,因为在今日之后,费聪是当真成为孤儿了,世上再无他的血亲,他的家人。
一应嫌犯都被带上场中,但刘氏母女却被堵塞了口舌,她们暂时只能听审不能说话。
这显得刘氏母女要比费厚夫妻更像真凶。
所以现场忽然就安静下来,并不需要惊堂木的震慑。
这让春归心里突然又生莫名的安慰,她想绝大多数的人还是心存善良的,所以他们和她一样,其实并不能够理解人性为何会险恶到这样的地步。
“刘氏不应是凶手,不应是。”竟连周王直到此时还会这样说。
春归看了他一眼,莫名的安慰又再更增了一分。
可一时的安静很快就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