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逢暮春,成国公府花苑里仍是一片芳香浮郁,齐王妃早早便赶了过来,她既是贵客,又是外孙媳妇,帮着成国公府的女眷陪迎宾客乃情理之中,又还特意请了她的表妹徐氏也早些过来成国公府热场,听闻周王妃与顾宜人相携而至,齐王妃与徐氏难免也要去陪着说笑一番。
成国公夫人一见春归的面,就展开了绵里藏针的攻势。
“听说贵府的太夫人自从新岁时就染了风寒,至今都未见好转?怎么至于如此?咱们这一辈的人,惯常说起你家太夫人来,可都羡慕她富态不说,身子骨也着实算是健朗的。哪里知道因这一场病,连出门都不能够了。”活像是老太太要是身康体健的话,今日就合适登门赴宴一样。
赵太师病故,老太太
便是孀居,要自家设宴还能出面和亲朋好友饮谈,别家的宴席她却是不能赴请的,成国公夫人这样说话,可不是认真遗憾赵家太夫人的缺席,无非是借这由头暗诽兰庭夫妻两个不孝罢了。
身边立时就有了帮腔的——袁箕的老妻洪氏。
洪夫人出身世族大户,且丈夫如今高居内阁次辅的职位,论来从前与成国公夫人并非交笃,但而今袁箕既然已经决议辅从齐王,洪夫人也自然会与成国公夫人同声同气了,更不说袁箕与许、赵两家从来就是政敌,洪夫人对于赵门女眷从来便不屑一顾,尤其鄙夷一介寒庶孤女靠着谄媚取机攀附跻身京城官眷圈了的春归。
“所以像咱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最要紧的还是得把心胸放得豁达些,由得子孙如何行事,都莫再想着约束阻挠了,子孙羽翼既然丰满了,还能捆着他们翅膀不让翱翔?到头来反倒会被埋怨见识浅薄、干预外务,原本是一片好心结果被议论为不慈,心里积了气怨,身子骨哪里还好得了呢?”
成国公夫人连忙笑道:“洪夫人这可是在说笑话了,谁不知您的子孙最是孝敬恭顺,您这是享着子孙的福气才用这话来寒碜咱们呢。”
话说得是越来越显山露水了,有若银针扎破了绵锦已经透出锋芒来。
不过她们浑不介意,论年纪她们可得长出春归两辈,莫说还有“绵里藏针”先行铺垫,即便直接亮出刀剑来小辈后生的也只能隐忍。
“两位夫人都有福气,让人好生羡慕。”春归笑应一句。
成国公夫人不由怔了一怔:太师府这位孙媳妇难道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全然听不出这番话里的机锋厉害?
但春归的话当然没有说完,往下笑容就越发甜蜜了:“晚辈代家中祖母,多谢两位夫人的关心,祖母新岁时确然受了些风寒,不过身体早已康复,只是这些家务事若非亲好故交难免不知详细,两位夫人未曾听说也是情理之中。”
无论是成国公府还是袁阁老府上,同太师府之间从来不算亲好,春归这一还击就是坐实这两位老太太意图利用流言蜚语谤害太师府的家风。
洪夫人一双厉目中顿时掠过寒气。
但春归的还击还没有就此结束:“尤其洪夫人方才所言,着实大有道理。家祖母也与洪夫人一般想法,是以对待晚辈后生从来慈爱仁和,更加不曾干预外务,所以纵管因受本家连累,招来市井闲言的谤坏,不过家祖母也深知享于安足,难免会受他人妒恨的道理,全然不把这些荒谬之言放在心上,可不是因为心性豁达仍能长享福气。”
家里的老太太可不是这样的心性,但春归偏就咬定了老太太是个慈爱仁和的长辈,怎么着?洪夫人还敢硬说老太太并不慈爱仁和不成?
那接下来春归可得为了悍卫老祖母的名声,好好与洪夫人展开理论了,别管谁输谁赢,横竖兰庭和她都不会担当不孝的罪名。
洪夫人一张脸色被堵得铁青
:“顾宜人真是名不虚传,口齿果然伶俐。”
“洪夫人过奖了。”春归笑吟吟的一点没有谦虚。
成国公府的长媳见自家老太太和洪夫人没占得便宜,连忙转圜,把周王妃与春归领去一处花厅茶水招待。
待身边没了闲杂,明珠才低声笑道:“姐姐的回击当真漂亮。”
“谁也不愿家人之间离心衔恨,外子又怎愿违逆祖母?不过我家里的事明妹妹也知道,外子与我确然有无奈之处。”相比那些不相干的外人,甚至政敌是何看法,春归只在意明珠会怎么看待兰庭与她,要知道明珠可是确然遵奉礼法内训的秉性,如若按照所谓礼法那一套,兰庭对待老太太确然有失恭孝,她更加完全有违内训的教条了。
“我当然明白姐夫与姐姐的难处,不过更加明白姐夫与姐姐都是心怀正直,礼法维护的根本先乃是非黑白,否则又怎有愚忠愚孝之戒?连我祖父也扼腕叹息呢,说江公狡诈,当年骗瞒得文成公的恩谊,文正公因为这桩父母之命,后虽识破江公之伪善,却一直仍敬太夫人为发妻,为免阖族殃祸才留有遗嘱警诫孀妻不可为所欲为,对于孀妻也着实算是仁至义尽了,要当年文正公真下狠心义绝江家,姐夫而今也不会承担这多诽议。”
兰庭的曾祖父赵箐谥号文成,就是明珠口称的文成公,当年也确然是曾祖父被江琛的伪装蒙蔽,才至于给长子娶了老太太这么个……具备乱家潜质的媳妇。
“老太太本性并非邪恶,只是被本家兄长利用而已,奈何至今仍然蒙昧,行事只虑江家利益,外子身担家主重责,也只能违逆老太太的意愿……我听外子说,祖父当年不曾决断与江家义绝,其实多少还能体谅老太太,毕竟若无兄长一直庇护,老太太确然会因本家叔父的苛虐遭遇更多艰难坎坷,老太太/恩报兄长维护之义实乃人之常情。”
奈何的是赵家与江家注定将为怨敌,赵太师体谅归体谅,又哪能眼睁睁看着家门被江家一齐拖入泥沼,担当不忠不义的祸殃?
兰庭能够体谅祖父的两难,春归也能体谅,为此才与明珠交心。
但这话虽是避开了成国公府的耳目,却被一直竖着耳朵的陶芳林听进了耳里,此时暗忖:顾氏可真会说好听话,我道她怎么能够赢得赵兰庭这般助庇呢,原来是一早就摸清了赵江氏的底细,一直便同赵兰庭同仇敌忾!说来也怪沈皇后和小姨母,当初把我瞒得好苦,竟一直不曾告诉朱氏的死还有赵江氏这么个罪魁!要不是我在董氏院里安插了耳目,居然至今仍被瞒在鼓里!那一世我若早知道了赵兰庭竟然对害死生母的罪魁心知肚明,何至于忌惮赵江氏这么个祖母?我若没被逼着纳了和柔为赵兰庭的妾室,哪里至于想方设法铲除这么个贱婢!赵兰庭又岂会因为和柔与我离心?让顾氏有了可乘之机!
陶芳林心里怨谤,表面上仍然关注着候汤泡茶,又一转眼……
噫!徐氏竟跟着齐王妃正往这边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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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8章 尴尬之事
春归也留意到正往此处花厅行来的一行人,茶案底下稍稍踢了一踢明珠的绣鞋,明珠便也没再说话,侧面看了一看,先就站了起身相迎。
齐王乃周王的兄长,齐王妃便是明珠的嫂嫂,虽然两个都是亲王妃没有贵贱的差异,但存在长幼的差别,明珠是应主动先向齐王妃见礼的。
明珠只注意仪范莫有错失,不比春归的三心二意。
行礼规行礼,但春归敏锐留意见徐氏的僵怔,以至于忘了向明珠行礼。
齐王妃既然带了徐氏往这边来,徐氏当然不会惊奇与自己再一次“冤家路窄”,可为何如此震惊连仪范都疏忽了呢?这对于出身名门婚配大族的徐氏而已着实不应该,春归都忍不住扫了一眼身后……
花厅里除了明珠的婢女和陶芳林之外再无闲杂。
而春归也没有错过陶芳林嘴角笑容里的狡诈。
看来徐氏的震惊正在陶芳林预料,这又是为何呢?
春归于是便留意着今日明珠带来的两个婢女,一个春归认得,是明珠的陪嫁丫鬟,另有一个面生的,十六、七的年纪,眉清目秀姿色很有不凡之处,但也直到此时春归才留意见她的一双美目透亮,不过行止拘谨,尤其这时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慌乱。
且齐王妃的目光也在那婢女身上停驻得太久了些。
所以春归更加留意了这个婢女,稍后,待易夫人也来赴宴,完全撇开陶芳林等等闲杂之后,春归特意问起了这件事:“随同明妹妹今日赴宴的婢侍,鸳鸯我是认得的,另一个瞧着却甚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