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那人再上前,见了披着雪白狐裘的由仪,忽地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却已明了了由仪的身份。
毕竟当年街头一见,那飘逸身法与不凡谈吐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他见由仪仍然淡定自若,随手将叉着鱼的剑递给侍女,又接过布巾拭手,之后随手将那布巾扔到婢女捧着的托盘上,一举一动满是恣意洒脱。
首领当下对着由仪拱手一礼:“贾夫人。”
由仪对他稍稍颔首:“韩首领见谅,我们即刻退去。”
首领,也就是当年的三王爷近身侍卫,如今的寒衣卫首领韩玉之一愣,然后迅速反应过来,道:“多谢夫人体谅。”
由仪笑笑:“不敢当。”
又转身给白芷使了个眼色,即刻便有两个灰衣护卫匆匆上山,又有人开始将从山下拉上来的炊具等物收起,亭中的火盆被妥帖熄灭后放上了车,长案上一床名琴更是被妥帖细致地包裹了一番,凉亭四周的帷帘也被撤下,顷刻之间,这亭子又恢复了最开始朴素简单的样子。
韩玉之见了松了口气,转头一摆手,便有跟着护卫们过来的内侍忙碌了起来,湖蓝色锦缎面的帷帐、紫檀木雕花的长案、掐丝描金的火盆,处处彰显着华贵大气,可见主人身份不同凡响。
由仪到仍然是一派淡然悠远的样子,对着韩玉之微微一欠身,道:“既然有贵人在此,我们便也不便野炊了,待两个孩子回来,自会告退。韩首领若有要务,便去吧。”
韩玉之笑了,又对着由仪行了一礼,道:“多谢夫人体谅。”
转头这件事自然也被汇报给了当今,但这地方景致优美、地点又好,总有人过来野炊,由仪带着孩子们出现在这儿自然也不过平常事。
故而韩玉之的描述点着重在她如何稳准狠的一剑刺中身势敏捷的寒泉银鱼。
当今闻此,不过感叹两句,倒是皇后笑道:“这些年只知道她性子沉静洒脱,若不是聘柔与我念叨过她们是如何相识的,只怕今日玉之如此说,妾身还不信呢!”
皇帝便道:“当年闹市街头,贾尤氏救诚儿那一下,身法轻盈蹁跹,便可知绝非一般人物。”
又饶有兴致地问韩玉之:“你说,她的剑法如何?”
韩玉之道:“虽只是简单一刺,却携万钧之势,若非身份不便又兼男女有别,臣真希望能与宁安侯老夫人交手一番。”
这称呼一出,帝后二人都笑了,还是皇后道:“本宫可是听聘柔说了,她最不爱人称她老夫人,况且人家年岁也不大,这称谓一出,活生生给叫老了。”
但总归是一届臣妇,帝后二人也没多在意,只是闲着谈论两句,不多时就转到了太子涂允诚和其余的皇子公主身上。
当今膝下子息不丰,唯二的两位皇子都是中宫嫡出,长子徒允诚自幼聪敏诚善,当年街头被由仪救了一把之后更是得了一个“贵重不凡”的批命。于是当今一登基就封他为太子,而之后这些年他对政务民生上的表现也确实安了满朝文武的心。
皇次子徒允安身子孱弱,当年皇后诞下他也是难产失了半条命,仔细调养许久才恢复元气不说,皇子也是瘦瘦弱弱的样子,一个月中大半时间都在病着,在勋贵宗室之间都没什么存在感。只是偶然听皇后提起两句,知道极擅抚琴,也极得帝后与太子的偏爱。
而余下的三位公主,晋阳公主乃中宫嫡出,自幼万千疼宠,婚配许的也是江南世族颇有才名的嫡次子,如今小夫妻二人四处游历,也是潇洒自在。
衡阳、芝阳二位公主都是庶出,因帝后情深的缘故,后宫并没什么高位嫔妃,位分最高的也就是两位公主的生母,都是贵嫔位份。二位公主不在皇后膝下教养,故而京中命妇对她们也多有不知。
不过听闻品行教养都是极好,芝阳公主已配了宣威侯府二公子,不过二人年岁还小,倒也不急成婚。
倒是衡阳公主,虽是将笄之年,但婚事还没传出消息。
不过到底是皇家贵女,总是不愁嫁的。
野炊的事情吹了,贾蓉和贾蔷都有些失望,由仪却总觉得有些心绪不宁。要知道如她这般功德深厚并有沟通天地之能的人,在遇大事之前总会有所感应,于是便想着回头起一卦算算,便也只是简单安慰了二人两句,就让他们各自回房了。
只是焚香沐浴后只着一身素净白衣跪坐案前,对着司命星盘闭目感受的由仪得到的结果却让她有些啼笑皆非。
还以为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原来只是本朝有人要造反了。
摇摇头,由仪叹了口气,一挥袖收起了星盘,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素白云纹的广袖长袍,摇了摇头,盘膝而坐,闭目调息了起来。
还没入夜呢,不着急。
入夜,寒风瑟瑟,黑衣围庙。
由仪仍然稳坐泰山,慢条斯理地抚着琴,只听一曲高山流水于纤细玉指下倾泻而出。
贾蓉贾蔷匆匆过来,手上都提着剑,面色惊慌:“母亲,外头好乱。”
由仪仍然淡定自若,慢慢抚完了最后一小节,只视外头的厮杀声于无物:“清净之地,他们不会动僧侣及住客,只会动他们想动的人。”
她轻轻一勾琴弦,胜在好琴,纵然不成曲调,声音也足够悦耳。
她轻笑一声,问出的事情令二人都愣了:“你们想得一场泼天富贵吗?”
“都在院里待着,不出者不杀!”
“都在院里待着,不出者不杀!”
接连两边的告诫令不少借住的客人安定下来。由仪抬眸看向身前二人,都已是将要弱冠的年岁了,手上提着剑已自有一番,今日的事情,她做不得住,还得问问这两个。
贾蓉贾蔷对视两眼,最后一齐下定了决心:“去!”
“既然如此,走吧。”由仪笑了,最后勾了一下琴弦,吩咐道:“思韵踏雪留下护持四周,点了护卫随我们出去。”
又对白芷道:“将人都聚到正房来,有思韵踏雪护着,不会有事的。”
白芷抿了抿唇,一双杏眸难得含了些水光,她紧紧看着由仪,好半晌,仿佛下定决心一般狠狠点头:“夫人放心,您一定要平安回来。”
由仪笑了笑,点了点头。
帝后居住的院落中情况并不太好,此次出门他们带着的人并不多,只有韩玉之带着二十名寒衣卫,其余的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内侍宫女。本以为简单出行如此已经足够,不成想有人以有心算无心,半夜偷袭,寒衣卫死了四五个,其余的也各自带伤,韩玉之带着武功最好的两个护着帝后与太子,太子身侧另有他最为倚重的贴身侍卫谢广灵。
这些人拿出去也都是武功佼佼者,但此时对着一波一波源源不断的黑衣死士,他们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皇帝已年入中年,身体不如年轻时康健,提着剑将皇后护在身后,手中紧紧握着剑柄,却也不过是稍稍心安些。
太子倒是年轻体壮,此时提剑一脚踹飞了一名死士,转头对着韩玉之和谢广灵道:“快带父皇母后突围!”
韩玉之苦笑着摇了摇头:“只怕外头人更多。”
谢广灵拧着眉看着黑衣人,一面快速捅了一名死士一刀,一面道:“这人源源不断的,进来得有几十个了吧?都是死士,什么人有这样大的手笔?”
“还能有谁?”皇帝到底是皇帝,此时见了这样大的手笔,心中已经有数了:“无非是凌王察觉到了咱们的动作罢了。”
又顿了顿,苦笑道:“只怕这里头还有顾家的手笔吧。”
这话每人敢接茬,顾家是太后母族,顾家当家那是亲封的一等承恩公,手握南疆十万大军,威名赫赫的一代重臣。
而太后是当年抚养当今的妃子,也是凌王的生母。当今对她素来视若生母,登基后则奉养为太后,处处孝敬,对于凌王也百般倚重。但这些私底下也觉察出不对来,一面命人探访查看,一面暗暗削弱凌王的权柄,向来就是这才令凌王觉察出不对的来吧。
眨眼之间死士没了七八个,外头自然又有人补进来,只是这一回却只有两三人。
谢广灵眼睛一亮:“没人了?”
“不对。”韩玉之皱了皱眉,忽然长刀一转一路杀出屋子,一面躲着明刀暗箭,一面仔细聆听外头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