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仪笑了笑,命他坐下,道:“让琼枝给你煮些牛乳茶来吧。今儿这雨下的急,给你留个功课如何?”
薛浔忙正色道:“姑姑请说。”
由仪随手端起茶碗了,轻轻一笑,道:“你不必如此紧张,不过是看外头的雨急,又正是菊花开得好的时节,你就给我画一幅《雨下菊花图》出来吧。”
薛浔笑了:“侄儿知道了!”又道:“姑姑您难得有这雅趣,也不自己画一幅?”
“小子甭想蒙我。”由仪一挑眉,“没那心思。”
姑侄二人正说着话,那边忽然有人回禀说:“主子,外头有一行人,说是过路,他家夫人病了,天又黑了,想来投宿一夜。”
“什么样的?”由仪拧着眉问了一句。
园子上管事答道:“一对夫妻带着儿女,婢仆八九个,另有十来个护卫。男主人看着是个书生,护卫里有见过血的,应该是战场上下来的。但不多,只两个,其余的倒像是世家培养的。婢仆女子脚步虚浮,应该只是平常人家。或者身份不同些,江南之地世族颇多,一时看不出是哪家的。”
“你的眼力我自然相信。”由仪随意吹了吹茶水上的雾气,吩咐道:“就留他们一夜吧,把客院收拾出来。问他们要不要找个大夫给他们看一看。”
管事恭敬答应了:“是,属下知道了。”
第二日一早,天气放晴,天空中疏疏朗朗飘着几朵白云,庭院中的花朵含着雨水,十分清新。
由仪正慢腾腾坐在妆台前梳妆,薛浔在外与由仪说着些琐事的时候,管事来回话道:“主子,昨夜投诉的那一行人说要来谢过。”
“谁?”由仪随口问了一句。管事道:“一家四口都来了,那位夫人昨夜发了急热,好在和玉姑姑去的及时,没大碍。今早听说好些了,要亲自来谢过。”
由仪看了看镜子,随手拈了一支翡翠垂珠步摇簪在乌油油的发髻中,道:“请过来吧。”
“是。”管事应了一声,退下了。不多时,便有一家四口带着婢仆过来。
当朝虽有男女之防,但由仪这样的身份,其实也没什么可防的了,若是处处要防,生意又要怎么谈呢?
于是由仪就在正堂见了这一家四口人,年岁为长的一对夫妻,男子面容儒雅、气度温润,看上去如一块上等美玉,风华内敛;夫人看着也不过三十上下的样子,面容温婉柔和,每行一步都是世家风度,贵气优雅。
小的一对儿,男孩儿大些,十一二岁的样子,已经颇为早熟了,看起来风度翩翩的温雅小少年;小姑娘年岁看着与薛浔相当,穿着一身水碧色裙衫,俨然是母亲的小翻版,礼仪规矩无可挑剔,眉目也极清正。
男子和大儿子只行过一礼,道过谢就出去了。还是那夫人在椅子上坐了坐,含笑道:“妾身夫家姓云,久听郡主盛名,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云夫人。”由仪略笑了笑,随口夸了小姑娘一句:“这孩子叫什么?真是生得好模样,规矩也好,比我们家姐儿好多了。”
“这丫头名唤云锦,郡主且叫她锦儿就是。”云夫人笑道,又想起方才偶然见过一面的薛浔,道:“方才出去那位,是郡主的侄儿吧?真乃龙驹凤雏,不愧是郡主教导出来的后辈。”
一旁的云锦听了云夫人说起薛浔,想起方才见到风度不失自家兄长的小少年,脸微微一红。
云夫人眼角瞄到了女儿的形态模样,一面微微拧眉,心中却也有些好笑——她也是这个年岁过来的,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的心思,她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不过……依方才那少年郎的风度,若能结成儿女亲家也是好事一桩。
她不免又夸赞了由仪和薛浔两句,略略提起了自家的家世,虽然口中谦虚,却不难看出自矜傲气。
原是南方诗书大族云家出身,她夫君本是在京中任职,曾任左都副御史,官职三品,天子近臣。又是少年探花郎出身,可谓步步青云。如今是厌倦了官场争斗,决定回乡修书,如今他夫君应邀在金陵附近的迟安书院任山长一职。
由仪听了,赞道:“以尊夫的年龄,能任正三品职位,已算是天纵英才了。”
“也是上天庇佑,官运倒顺。”云夫人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不过也不算天纵英才,外子如今已是不惑之年,不过是仰仗家族底蕴,才学又尚且过得去罢了。我缙朝天纵英才者比比皆是,他是排不上号的。”
由仪听了,作出惊叹的样子:“竟已不惑之年?我是看不出的。”
云夫人笑了笑,道:“我们俩呀,少年夫妻。别看这两个孩子年岁都不大,其实都是我老蚌生珠了。许是年轻时没有这个子女缘分,眼见年岁渐长,人都劝我纳妾给夫君开枝散叶,却没想到我竟然得了他们两个。”
由仪算计着人家女儿,也耐得性子跟她说笑:“这是缘分。”
外头,那位云安云大人也很是考较了薛浔一番,简直是越看越满意,越看越满意。待一家人重新上路了,云安不免对云夫人感叹道:“这薛家小儿不同寻常啊,年岁虽幼于咱们阿林,学识却不差。”
云夫人听了更为满意,打量着周围都是自己人,又在马车外头,也听不到,便小声和云安道:“我瞧着,咱们女儿对那薛浔不是无意。”
云安听了,眉头微皱:“她才多大年纪。”
云夫人笑道:“也不小了,也该预备着谈论亲事,咱们家的女孩儿,还是先定亲,过些年再成婚,中间有个转圜,我也好预备嫁妆。虽然是从小积攒的嫁妆,但若真要个脸面,也得好生预备一二年。”
“那也太早了些。”云安道:“不过若真说起这事来,那薛浔倒也不错。回头还得让人细细打听一番,别耽误了咱们女儿。”
云夫人柔柔笑着,应了:“这个,妾身自然是知道的。”
马车慢慢往前走着,云夫人心中慢慢打算着,渐渐有了一番计较。
第94章 宝钗廿一 薛家宝钗。
这年雨水丰富,一连半个月都是阴雨连绵的。
好容易一日天色放晴,众人聚在薛夫人房中,听她念叨些家务人情话,或说些贾家的事,口中提起王夫人就满满都是怜悯和惋惜。
偶尔回忆起往昔来,也说自己当年和王夫人在京中是多么的出风头。
陈氏在一旁含笑听着,笑容温婉含蓄,做足了谦卑恭敬的姿态。
薛浔也在那里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心中思索的更多是由仪和师傅布置下的功课。
润姐儿被薛夫人揽在怀里,小手拄着下巴,怕是屋子里听得最为认真的一个了。
由仪在另一边一把铺了厚厚锦垫的太师椅上坐着,手头端着一只浅绘红梅纹的白瓷茶盖碗,慢慢品着新年秋茶,看着是认真聆听,实则已经魂游天外。
那边留守的岁云忽然快步进来,虽然步伐稳健,却也健步如飞,不难看出急切来。
她附在由仪耳边低声说了两句,由仪微微一怔,然后了然笑道:“这是好事儿,传我的话,给府内上下都添一个月的月钱,庆祝一下。”
薛夫人疑惑,“什么样的事情值得这么庆祝?”
由仪徐徐笑道:“没什么,只是音姐儿有孕罢了。”
“那是好事儿。”薛夫人一喜,忙命陈氏,“快备好滋养补品,回头命人给音姐儿送去。她小孩子家家,身边又没个长辈的,这些事情还是要咱们帮着准备的。”
陈氏谦卑地答应了一声,转过头来眼含担忧地看向由仪。
音姐儿有孕的消息二人是早知道的,不至于岁云为此脚步匆匆地进来一回。
由仪对她轻轻一笑,眉目舒展。
见此,陈氏便略略放下了心,回过头来继续陪着薛夫人说笑。
因知道了音姐儿的身孕,薛夫人心情极好,晚膳是胃口大开,多用了两碗酸笋虾丸汤并半碗米饭,对她来说也算是惊人的饭量了。
因怕积食,陈氏不敢让她坐,于是给润姐儿使了眼色,令她撒娇卖乖,最后缠得薛夫人点头答应去花园里散步。
薛夫人的鹣鲽苑东跨院被装成了个小花园的样子,养着薛夫人喜爱的奇花异草,是薛父在世时筹办的。
如今虽已入了秋,却也搬了大片的菊花过来,在秋日凉爽的天气中迎风开着,身姿柔韧,徐徐吐露出一股别样风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