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管过李添,在李添一脑门扎进泥里的时候突然跳出来告诉他这是不对的,你必须听我的。
她似乎也没什么资格这么说。
这么下去,可能不用很长时间,她就妥协了。
随便吧,爱跟谁在一起无所谓,男的女的都行。
你开心就行。
她都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天了。
尽管李医生和李添都同意了邱岑可以进咨询室旁听,但到了门口,邱岑还是没进去。
他也想进去。
亲眼看到李添治疗时的反应、情绪、诉求。
但他还是不愿意让李添那样高傲的人把弱点暴露在眼前。
不是因为他看不下去,是因为李添会挫败受不了。
他在意的就是这个。
尽管李添面上看不出端倪,但心里肯定也是抗拒的。
能提出让他一起进来,就已经让邱岑高兴万分了。
这证明在他心里是信任他的。
这就够了。
所以当治疗到一半时李医生突然推门出来催他快点进来时,他整个人都是蒙的。
看到李医生的神色,邱岑的心都提了起来。
他几乎两三步就跨进了屋内,然后像是冥冥中感应到什么一般,只是略一转头,就看见李添正蜷缩在沙发上,喘息着环抱着自己,眉头紧皱,还发着抖。
“李添!”
这场景即使他已经见过不少次,但他这次看到时,却猛然发现这与之前的不同之处。
——太激烈了。
等邱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冲到沙发上抱起了李添,艰难的哄着他松口,直接将自己的手送到他嘴边,代替了那已经被他咬得鲜血淋漓的嘴唇。
“李添“邱岑上下抚摸着他的后背,转过头瞪视着李医生,眼神几乎冒火:“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李添固执又倔强,从来不准自己的懦弱被流露在外,尽管治疗后虚弱疲惫,邱岑却清楚他从没在治疗期间发过病,每每病发都要坚持到自认为安全的地方才肯放松,但今天却在咨询室就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了。
“你们说了什么!你问了他什么!”
邱岑看到他的模样,心里几乎痛到撕裂,恨不得带他承受这痛苦,此时几乎忘记了风度和礼貌,对着长辈嘶吼起来。
身为长辈的李医生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似乎很愧疚,说道:“只是在做治疗,我没想到他情绪会这么激动,但他一开始一直在叫一个名字…邱…什么,我才让你进来安慰他。”
邱岑一听,心中大恸,低头颤抖着亲吻李添的发顶,柔声重复:“我在李添,我在,不要忍,咬我,没关系。”
李添虽然神志不是很清醒,却是知道身边的人当是邱岑,因此他放在他口中供他啃咬的手完好无损。
他伤害自己,却不愿意伤害他。
见李添依然在僵持着,邱岑咬紧了牙,眼里不知何时积聚的泪水也滑了下来,近乎懊恼和自责的情绪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应该陪他进来的。
他为什么不陪他一起治疗
“李添,李添你听我说…”邱岑哽咽着,“你难受你就咬我,我陪着你,好不好”
他抱紧了他,“我不是说过吗,只要你一个眼神,我就会跑到你身边,你听到了没有……”
话落,邱岑一个闷哼,感到自己的手背传来一阵剧痛。
李添咬紧了他的手。
邱岑早已不知是心疼还是单纯手疼,忍着口中溢出的呜咽,任由泪水流了满脸,环抱着李添的手臂又紧了。
李医生看到李添慢慢平静下来,才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原来他一开始是在帮助李添定位一个意义非凡的人或事物,来做李添的“药”。
很好理解,如果一个人没有喜爱的人或物,就仿佛没有了支撑,生活就失去了意义,就要走向心理的“灭亡”。但如果一个人有了钟爱的人、物、理念,那么就相当于有了支撑他生存下去的主心骨,就会认为生命充满意义,不自觉地认真对待起自己,那么这个人就是积极的了,也就不会被负面情绪控制。
李医生正是帮助他认识到这一点。
他让李添找到这样一个人,假设这个人不存在,会怎样,假设这个人出现在他身边,会怎样。
可治疗才进行了一半,他刚一提出这个人不存在,李添就神色怪异,不知想到了什么,几乎几个呼吸间,就目光失神,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还是李医生费劲地将他拖到沙发上,希望他能放松下来的。
又因为听过李添对“门外每次都一起来的朋友”的描述,猛然发觉了门外的邱岑可能就是那个让他“不会被负面情绪控制”的人,才匆匆将他叫进来,得以控制住李添。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李添竟然这么听从依赖邱岑,不过十多分钟,他刚解释完自己的治疗过程,就已经恢复了正常。
在邱岑的再三确认下,李添也虚弱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没事了。
邱岑这才听从李医生的话,让他单独休息会,他跟着李医生出了门。
已经到了这份上,邱岑也不再顾及什么,直接就问道:“他现在的状态还好吗今天的治疗过程还好吗”
李医生摊了摊手,“你都看到了,他的病并不严重,但是心结太深了,思绪很重。”
“那我应该怎么帮他”
李医生:“多陪陪他……”
“只有这个吗没有其他办法吗”邱岑打断他。
在过去的两个月里,他从书上从陈慷霖那里听了不下三十遍“陪伴”二字,他几乎已经对李添寸步不离了,可每每看到李添发病时,他依旧无能为力,留他独自痛苦寂寞,他已经受够了。
为什么人要得那么恐怖的心理疾病、身体病症。
佛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李添明明那么与世无争清净自在,也要被痛苦折磨
再这么下去,李添还在痛苦中,邱岑就已经疯了。
李医生不愧为资历强劲的心理医生,似乎已经通过他的神色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拍了拍邱岑颤抖的肩膀,眼神坚定,一板一眼地说道:“只有这个,你很重要。”
“……我很重要”邱岑神色恍惚。
“是的,”李医生默了默,像是在斟酌措辞,“只要你还在,他就有变好的可能。”
——你就是他的希望。
邱岑是这么理解李医生的话的。
几乎猛然间就感到肩上一重,压地他要喘不过气来。
像是个面相全世界的恐怖宣告,对于一个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来说,把一个人的命运压在身上,过于沉重了。
邱岑陷入了死胡同。
是,他乐意将李添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仔仔细细地看顾他,并不觉得沉重或是苦不堪言。
没有什么比看到自己爱的人陷入深渊更痛苦的了。
可是当这件事被具象化地摆在他面前时,又是另一种感受了。
——这个人好不好,都看你够不够细心努力。
你与另一个人的性命息息相关。
若是做不好,都是你的错。
这样的想法压得他想逃离,找个地方冷静下来,再以调整好的状态回来找李添,将他从深渊里拉出来。
但是现在,他不得不快速冷静下来,然后故作轻松地找到李添,带着他回家。
良久,邱岑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气已经不见慌张,“不好意思,我过于激动了,咱们互相留一下手机号,有什么情况请您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好,我也正有这个意思,你算是这场治疗里很重要的一环了。”
“您别这么说,我还要谢谢您一直不厌其烦地帮李添治疗,他那个脾气……”
“可别,我是拿了钱的,又不是……”
屋子里,李添的手还贴在门上,本来休息好要出去的他从碰到门那一刻起就神使鬼差地停下了动作,整个人藏在门后,默默地透过半掩着的缝隙听清了门外两人的对话。
他身上还没什么力气,此时却不知道什么指使着他在原地僵直不动。
曾在邱岑宿舍里偶然看到的“躁郁症病例档案”在经过短暂的遗忘后又被他想起。
他原本是在逃避这件突然发现的邱岑的“秘密”的,此时又被想起来,无异于一个重击,狠狠地砸在他的身上。
嘴唇上本已经凝固的鲜血随着他轻蔑勾起的嘴角又一次裂开,轻微的疼痛让他不禁皱紧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