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到正殿的大门,远远又见着里面的雕像,此情此景勾起些许回忆,我笑着问洛河:“桂儿你先前说给我立的像,如今供进这庙中了吗?”
“那时年幼,”她仍是笑容温婉,“也不知道修士忌显露真名真容,叫师父笑话啦。”
我们隐了身形在庙门停了很久,周围人声喧嚣,我与洛河之间确实一片沉寂。她思索着,像是幼时遇到了修行上的难题,最终才开口:“这些事情本是不冲突的,我可以一边复仇,一边修傀儡术,一边跟他们争天尊的位置,还一边心悦着阿景。我明白这些并不是非此即彼的事情,可是……我却总有预感,这中间有些我尚不知悉的联络。”
我不想骗她,可此时与她说命局的事情也并无益处,只能继续闭口不言。
她像是又找回了少女时候的活泼,抛下几个术法铺路,一边引着我走,一边同我说起了旧事。她家中灾厄元是因天家主子一个心念,在凡人的勾心斗角间也算寻常。她家不幸逢上了帝王昏庸山河动荡,不过如今凡人的国度一番舆图换稿,她能记住的旧人也悉数得了她的教训。
新朝没用前朝的宫宇,踏尽了洛河的几个法术,她带着我进了宫闱旧址,转到幽寂处,一挥手,残垣的幻境消去,我眼前显出了一座高塔。虽然是凡人手笔,可气势也算不俗了。
洛河笑了笑,说:“这是我骗他建的……那个凡人帝王,当初诛我全族的是他先祖,只不幸我报复时轮到他了而已。我扮作国师说高塔通天命,那人就建了。凡人到底愚钝。
“我便以为,什么事情都该这么轻易了。”
自从将魔宫沉入地底之后,无事我便不爱登高。此次从这塔上往远看,凡间中州,齐烟九点,山河在目,无限风光。
“我站在高处看凡人的城池,只觉得人间渺小,”洛河看着我,问道,“师父看着我,又看到了什么呢?”
我不知如何直接答她,只是偏过头说:“做天尊,对你其实是最容易的事情了。只是……若有一日,你必须舍了陌川呢?”
“可……如果他是我最想要的呢?”
“洛河,”我看她眉眼低垂,“你得自己选。”
留这一句话做告别,俯仰之间,我从高台跃下,往下的风越来越急,甚至有了些撕扯感。坠落的过程总会让我想到虚渊,有的时候我甚至会觉得……我其实一直没有从黑雾弥漫的崖下逃出来。
我在半空扯了一个法诀,直接离开了此地。
第52章
别了洛河后,我依然扮着神棍样子在凡人堆里走动。洛河专心于她宗门内的事务,渐渐与我少了联系。我边摔着我的卦牌边东走西瞧,某日心念一动,又逢上个道骨的小子,满脸失魂落魄,样子不像求卦,更像是报丧。
他形容落魄,站在我卦摊前支吾了几声站定。我随口问他是哪家子弟,这少年却不愿说自己身份,也不管身上的弟子服早已把一切显露地明明白白——城中有个修炼的世家卢家,他袖间袍角正纹着这家的纹饰。
我随意换了几个切口,这人只神思不属地站着,周身萧瑟,栖栖遑遑。我本以为他是来看我,仔细观察了半晌,才发现他没看我,人家落眼处是我身后的菜刀张。他大约是想轻生想傻了。
我问他:“你不想活了?”
他似乎没见过我这样做生意的人,这才回了神,只对我点点头,仍不言语。
这人不想活命,而我正缺个不要命的道骨,我送了个笑,告诉这少年,只要他拜我为师,我就有法子帮他报仇。照实讲,即使做过魔尊,我也并不是事事皆知。然而道骨命途坎坷,左不过就是那几桩事情,我猜了个大概,他信了我几分,却仍是觉得我蒙骗他,动手便要打我。
他连有识之境都没有达到,使出的招数像极了扑蝶的幼子,我躲了几下将他制住,这人终于乖顺了。这少年是我亲手收下的第二个徒弟,怕也是最后一个。拜师礼之前他好歹报了姓名,他姓卢,单名一个山岚的岚。
卢岚报名字的时候心不甘情不愿,我们更相熟些之后他才告诉我,他这个名字是仇人给起的。
洛河之后,我不欲和这个徒弟有过多牵扯,卢岚年纪比仙桂儿遇到我时大了许多,自己也有主意。他道骨修魔,显然走错了路,我思索着总要挑个时机废了他修为让他从头开始,故而心思更往之前被我忽略掉的戴之霖身上放。
戴之霖成佛一事本是定数,我笃定他是佛子也是事出有因。
佛家的秘籍我读了不少,他们说的佛谕就是真佛之言,只有当真佛在下界才能通传。光明寺并没有在佛谕一事上撒谎,数当时佛修,我实在不知道还有谁能配上真佛转世的身份。戴之霖修魔一事对我来说是极大的变数,被这事情一饶,我看小光头满盈都不复原来的快慰,只觉得现在还难以操控他,十分地气闷。
修为被封有时候会让我回想起被仇家追来追去的憋屈,在傀儡术上我并无存进,旧时的习惯倒是捡回来不少。那些被追追打打的日子里,凡事我都要多做几重准备,傀儡术上不得精进。在修为被封时,我与戴氏的差距可谓天壤,若要让他对我不再是威胁,只能使些旁门左道。
他记忆被我动过手脚,却总还能记得我曾是与他合过道的道侣,反正他什么都不记得,左右随我瞎说。
合心意的道侣间有婚契一说,是说双方对彼此誓心不移,一方若有难,另一方就能以命相替。这算是古契,知道的人不多,是我和戴之霖合道之后手下人敬上来的。我就想在这上面做手脚,用单边替命的契约替换婚契,若戴之霖真要对我动手,先没命的必定不是我。
卦摊的生意并不是时时都好,闲来无事我就直接在摊子上推演法诀。
此时我和小徒儿的关系比最初稍和缓了些,我带他吃了一回酒,帮他舍了仇人起的“卢岚”,把名字改成了“傅青阳”。虽然同样是跟着我外出算卦,但青阳与当年的洛河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他总是沉闷,我试着用数算把他往法修的路子上带,他爱答不理不说,还总是发脾气。
我这边推算新契的改法,青阳倒是难得生出了兴趣。他问我算这个做什么,我只能含糊地说是为了应付旧情人。为了不牵扯那些要命的往事,我还随口告诉青阳,这契约就叫“誓心契”。
这契约修改起来倒是容易,可要把它伪装成佛子都看不穿的东西却艰难了些,我事事皆愁,青阳却三番五次和我使性子,直说若我不作为,他就自行去复仇。他多次下来,我也来了脾气。
我摔了几回卦牌,明白若再不干预,青阳定会折进这事情里。
想了想洛河,我到底狠下心,放开些气势假笑对着青阳,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他弃魔重修锤炼道骨,要么,他就与我换骨,我自会助他修魔。
我知道他会怎么选,红着眼被各路爱恨情仇纠缠的人只愿取捷径。他与我换骨,也是我最想要的结果。
陌川的道骨自然是与洛河最配,可若洛河陷入了儿女情长,我总还需要一个备选。放在别人身体里的骨头,又怎么比得上放到自己身体里安心?
第53章
换骨之事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从我与青阳换骨到他修为有成可去复仇,也不过就是凡人的三年。三年里我回洛河的宗门看过,她从峰主升成了宗主,宗门里的柳叶阵也换成了桂花阵。洛河繁忙的时候多,每每总是陌川出来见我。他仍是一身白衣一脸笑,倒是性子终于稳重了起来,也算洛河教导出了结果。
我不欲与陌川牵扯太多,渐渐去得也少了。我已过了飞升雷劫的瓶颈,就算换成凡人之骨对我来说到底无碍。这几年我细查青阳的境况,发现换骨之事对他并无增害,也算是为洛河日后铺好了路。
心中放下一件大事,对佛子身上的变故,我某日也承了新生的灵光。
此时,我已经解决了将灵识寄于傀儡中的难处。做足了几重准备,我缩在傀儡壳子里,用“满盈”的身份借魔尊的手段向外传播消息,只说法修间有人凭古籍参破了佛家的轮回法门,自成了新法诀,只要修炼过之后就可如真佛一般,多出九度金蝉脱壳的机会。